“今天來,我其實隻有一個目的。”
我一本正經地問:“你們武裝偵探社還缺一個收發快遞,勤勞能幹的保安嗎?他不貴的。”
福澤谕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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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偵探社長親自簽過名,對象一欄還空白的offer折好,收進懷裡,吹着口哨離開了他的茶室。路過辦公區,大夥都在忙,隻有江戶川亂步在摸魚,郁悶地捧着一堆彩色的閃亮折紙。
“你會折星星嗎?”偵探社的大腦問我。
“在我的故鄉,我可是被稱為千紙鶴與紙星星的king的存在,”我一通吹噓,“讓我來教教你。”
亂步一邊不要錢地贊頌我的美名,一邊露出狡猾的笑容。
“你到底是吃什麼才這麼聰明的?”
“别掙紮了,”他嚼妙脆角,滿滿椒鹽和海苔的味道,“我聰明是我媽媽聰明,就像你力氣大也是遺傳一樣。”
這是一個很符合遺傳生物學的解釋:“那你能解釋一下時間,過去和未來嗎?”
亂步接受了我供奉的紙星星,勉為其難地拿起一條細長的彩紙,扭了半圈将紙的兩端粘連,膠水倒得太多,他黏住了自己的兩根手指,吓得掉眼淚說不會要截肢吧。
我:“……”我到底為什麼想不開。
被事務員領去洗手前,他把粘乎乎的紙麻花抛在我的掌心:“這就是你的時間,紙條的一面是過去,一面是未來。”
這竟然是一個簡陋的莫比烏斯環。
莫比烏斯環是一種隻有一個表面的曲面。假設一個人走在上面,她将永遠不會停下來,因為頭和尾相互連接,早就分不清何為起點,何為終點了。
原本身處紙條正反兩面的過去與未來,就這樣簡單地融合在一起,互為影響彼此的過去與未來。
我很久沒有笑得那樣暢快了,心想,果然江戶川亂步這小子比我會裝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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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我收到了分别來自太宰和織田作的短訊,大意是安吾失蹤了,加上有一夥歐洲來的傭兵潛入橫濱,在港-黑的軍械庫,賭場,到處搞破壞,這段時間沒空理我,等忙過這段時間再找我玩吧。
我懶洋洋地回複:[不要擔心我,我會自己找樂子。]
織田作回了一個笑臉,太宰發了十二個貓貓哭泣的表情包:[你這樣說話真的很傷人。]
路過市中心,市立美術館最近主持了一個歐洲主題的畫展,我買了票進場。差不多過了半個小時,我所在的長椅的另一端,一個白發紅瞳的男人拿着宣傳冊落座:
“對藝術也很有研究嗎,女士?”
“完全不,”我說,“我唯一欣賞得來的畫作是《撐陽傘的女人》,我喜歡畫裡透露的甯靜舒适的氛圍,因此一直很想去巴黎看看這幅畫。”
他給了我一個微妙的表情:“莫奈固然是法國人,但你不會不清楚這幅畫目前不收藏在盧浮宮吧。”
“什麼?”我大驚失色,“它不在巴黎??”
紀德說是的,這幅畫目前藏于美國華盛頓國家畫廊。
我:“????”
我真不知道這件事,紀德哈哈大笑起來:“我已經後悔提醒您了,該讓你飛到盧浮宮,一問工作人員才明白跑錯了國家,甚至大洲。”
好惡毒的男人,我忍氣吞聲,他居然在此時露出了一個悲傷的神情:“起碼您想去法國的時候,買張機票就可以了。”
“你現在也做得到,起碼接近,”我轉達了時鐘塔侍從的協議,“你很清楚,不會有比這更優待的條款了。不妨告訴你,這個協議對當事人的英國探員并非不付出成本,依然有人記得你的名字,記得你是英雄。而英雄是不應該客死他鄉的。”
“那座法屬的南半球小島也講法語,也挂着克拉拉·萊辛舉過的紅白藍三色旗,那裡氣候溫暖,适合受過舊傷的士兵,歐洲的陰濕天氣對養傷确實不友好。”
克拉拉·萊辛你們可能不熟悉,但說起她是畫家歐仁·德拉克羅瓦筆下《自由領導人民》的主角,可能多少就占點印象了。
他的目光挖苦地放在我的膝蓋:“那您還跟我們颠沛了兩個月。”
“有人說,共情的本質是顧影自憐,”我溫和地接話,“隻有相似的經曆才能接近人與人之間的理解,我需要理解mimic為什麼來橫濱。然而橫濱真的沒什麼好逛的,這裡有中華街,有皮卡丘遊行,還有黑手黨。”
“既然也逛過了玩過了,是時候該離開了吧?”
“可是我們能去哪裡呢,好心的女士,”紀德對我苦笑了一聲,“回家嗎?我們回不了家。和無神論者的遠東人不同,基督徒的信仰裡連自殺都做不到,因為聖經相信,自殺是魔鬼驅使教唆下的産物,死後不可見上帝。即便偉大如聖徒約伯也曾說過…”
“我甯肯死亡,勝似留我這一身的骨頭。我厭棄性命,不願永活。祢任憑我吧,因我的日子都是虛空。”
“太妙了,”我冷冷地回答,“你們基督徒可以上戰場,卻不可以自殺。”
紀德說:“誰讓我們是狡猾的歐洲人,為信仰和宗教而戰,能叫殺人嗎?”
“……”
“我不明白,”我慢慢道,“有總比沒有好吧,有一座小島定居總比居無定所好吧。”
我看着這個滿身疲憊和舊傷的法國人,他接近三十歲了,漫長的軍旅生涯沒有壓垮他,英雄的堕落向來出于自身以外的原因。如果我的哥哥能活下來,他就和他差不多大了。怎麼會有人不喜歡英雄呢,他們正義,淩然,高潔。勝過我珠寶匣裡的任何一顆鑽石。
請不要誤會,我當然不幻想成為英雄,但這不妨礙我喜歡閃閃發光的東西。
紀德歎了一口氣:“您難道不看自己國家的導演拍的電影嗎?“
“您太年輕了,不明白剩飯是不好吃的。有時候沒有就是比一點點好。”
“因此對于您轉達的提議,”紀德露出了一個笑容,我應該很熟悉才對,無數次我在鏡中的自己臉上見過,有一種傲慢的潛台詞在,把他者都當成小孩子或笨蛋,苦澀地高高在上,“我的答案是不,我不接受。”
他甚至帶着一絲鄭重的感激我的意味,因為他一生中被允許說不的機會,從十年前起,就所剩無幾了。
今後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