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娜回來了。
珀爾的傷口,珀爾的血,撞進她的眼簾。
一陣頭皮發麻,心髒被人狠狠擰了似的疼,她痛苦到面容扭曲。緊接着就是滔天巨怒。
她化霧而來,以極快的速度撲向敵人,拿出全部的力量把他連人帶劍帶上高空,如同一陣黑色的龍卷風,再突然松開,把他重重摔在地上。
金屬護具一陣亂響,希娜問:“你就這樣躲在铠甲後面和人決鬥??”
當她發現聖騎士可以用神力自愈之後,更加生氣,指尖凝結出黑色的魔法線,飄向聖騎士的身體,鑽進鐵铠之下,纏繞、收緊。
珀爾艱難地觀察戰況,猜測希娜的魔力已經有了很大的消耗,現在的戰鬥全靠一腔蠻勇,于是,發出聲音提醒:“希娜,直接切脖子。”
可是,希娜沒有切掉敵人的腦袋,而是卸下他半條胳膊。并且在聖騎士使用神術愈合之前,扔遠了那節斷肢。
希娜開始狠狠地踢他。
一邊踢一邊叫罵:“該死的混蛋,你不是會神力麼?現在去珀爾治好!不然——”
不然,希娜就要把他的手腳切成再也無法複原的肉泥。
“真可悲,能切開一切又如何?你的情人會死,因為魔女永遠不能拯救任何人,哈哈哈哈哈。”
虔誠真是可怕的東西,這個性格惡劣的聖騎士,此刻竟因忍受疼痛,産生了道德上的優越感,表情神聖超脫。
賜我更多苦難,
讓我得見光明。
傷痛不複存焉,
萬物愈合如初。
贊美您,
我永恒的父親……
他開始拖着殘軀,唱起了贊美詩,血腥的畫面和令人費解的詭異歌詞沖擊着希娜的腦子。
手臂整齊的切口突然不再流血,而是掙紮着伸出幾條蠕動的肉芽,要重新長出一條新胳膊似的。
光明神力,與黑魔法相斥的存在,它帶來的治愈沒有一點溫暖的感覺,反而十分詭異。
她感到恨。
希娜覺得不對,有什麼缺失的記憶在腦海裡掙紮着像要浮出,恨意不止源自眼前。
她暴躁大喊:“别念經了!!”
這次,希娜沒有用魔法,一拳照着他的面門打下去,力道之大,讓他的牙都掉了兩顆。
“可悲的魔女……被父神抛棄的人……”
這個人沒可能給珀爾療傷了。
而珀爾已經流了太多的血,此刻臉色蒼白:“希娜,必須殺了他。”
見希娜不動,他掙紮着起身:“沒關系,希娜,别害怕……閉上眼睛。算我頭上,我去殺了他。”
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
珀爾還記得她殺生時的猶豫,記得她對殺死人形生物的恐懼。
她已經懂了,以命相博的時候不該讨論善良,不敢切開敵人的脖子,根本不是善良,隻是軟弱而已。
希娜搖頭,快速抹去眼淚,道:“不,珀爾。我自己來。”
黑線割開聖騎士的脖子,冷空氣灌了進去,他激烈咳嗽。
切割速度不夠快,效果卻剛剛好:“死亡的感覺,頭顱離開身體的感覺,受傷後再也愈合不了的感覺,你給我好好體會一下!”
“贊美……父……”
總算安靜了。
解決掉聖騎士後,她以黑霧形态,輕輕載起珀爾,帶他返回洞窟。珀爾的貫穿傷一直在流血。他們仿佛一朵不斷滴下血雨的烏雲。
“希娜,魔力還夠用嗎?”
“别擔心,不會再把你摔了。不會的。”
沒有治愈能力的魔女,想要救一個人,到底該怎麼辦?
抵達洞窟後,希娜的眼淚便有些控制不住,一邊幫他清創、裹繃帶,一邊小聲抽噎。
“人的心髒在左邊,死不了。你怎麼這點常識都沒有?”他笑得十分勉強,安慰希娜,“我不會有事的。”
“你能不能少說兩句?”
你能不能看看自己是什麼樣子?
“那你别哭了。希娜,看到你流眼淚,就忍不住想逗你笑……”
聲音越來越小。
随着珀爾失血昏睡,希娜的身體也出現了糟糕的變化。
她的魔法正一絲絲地順着皮膚鑽出來,她猜測,也許是因為殺了一個人,黑暗氣息變得藏不住。
魔法在散溢。
她總算明白了安妮特說的,魔女必須學會隐藏,是要隐藏什麼,希娜現在的樣子根本哪兒也去不了,誰都能看出她是魔女。
思考後,她做了一個決定。
用衣服裹好珀爾的身體,嚴嚴實實,不讓他受一點風。又把此行斬獲的晶石全部裝進一個口袋,綁在珀爾的劍上。為了減輕重量,沒什麼用的行李,都被她留在了洞窟。
讓人知道他和魔女在一起,誰還敢上前幫忙。
恐怕隻能把他送到獵人小屋的主人那兒,然後悄悄躲遠,躲在暗處觀察。
“但願我有好運氣,憑記憶找到那間獵人小屋。”
不要有事……
不要與我分開。
純白的童話世界不複存在。
魔女的眼淚又一次滴落,落在北大陸地獄一樣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