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全知全能的神明虛弱地出現在信徒面前，女孩其實已經不那麼敬畏他了。她把他當成普通的受傷的人，出于善意，施以援手，并且為春天有望到來而欣喜。

“啊，我的神明！”她先是跪拜，然後試着把他攙扶起來，“我能為您做點兒什麼呢？”

光明神要她把四散的發光碎片收集起來，她便照做，提着籃子，像采蘑菇那樣把亮晶晶的神魂撿起。當她觸碰到魂體，手指尖傳來煙霧般的柔軟觸感，像在抓取氣态的布丁，女孩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覺得很有意思？”

神明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女孩興奮地回答：“我感到榮幸，是的，能為您服務我很榮幸！”

光明神把神魂碎片收回到自己的身體，過程緩慢而奇異，白光籠罩在他周圍，神魂碎片像白蝴蝶一樣圍繞着神體紛飛，顫顫抖落鱗粉一樣的光屑。

“哦，太了不起了！您可真美！”她由衷贊歎，眼前的一切都超過了凡人的認知。即便神明的容顔模糊不清，她還是在炫目的光中感受到了他的魅力。

不過神明始終沒能回複到原初狀态。她想伸出手再抓住一些神魂碎片，可它們卻已變成塵埃，随風飄遠。

“該怎麼辦呢？”她詢問神明。

“就這樣吧，一切都有代價。”他注視着這個已經沒有其他神明的世界，享受着勝利，同時也品嘗着寂寞，沒有達到預期中的快樂，反而有些不安，也許是春天太久沒來，空氣冷飕飕的，讓他有些傷感，也許是碎掉的神魂在隐隐作痛。總之不會是因為他失去了姐姐。

“凡人，你幫助了我。你想要得到什麼？”

女孩沒想到還可以向神明要求回報。她連忙回答：“隻要春天可以回來……”

“春天本來就可以回來。我在，世界秩序就在。”

女孩愣了愣，随即燦然一笑：“那我也沒有什麼别的願望了。對信徒來說，還有什麼比見到自己所信仰的神明更幸福的事呢？”

“但這是不對的。付出不該沒有回報，這是最基礎的公平。如果你是我的信徒，就該明白這個道理。”

她不敢再笑了，她發現光明神給人的壓迫感很強，他一貫正确，不容置疑，沒有餘地。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表現不夠恭敬，贊美神的外表，似乎也有些放肆。

于是她内心忐忑起來，小心翼翼地開口：“就請您來裁定吧！無論您給我什麼恩賞，我都會感激。”

光明神如此執着于秩序，一定會很公道地對待她這個凡人。

“那麼，我賜福你的靈魂，所有人都會愛你。”他輕輕許諾。

這聽上去實在不錯。她再次感謝了神明，帶着春天即将歸來的信念，回到了家中，開始和往常一樣祈禱。

很快，她感受到了神眷的威力。身邊所有人都對她十分友善，連最粗魯、最惡劣的人也不會對她惡語相向。

到春天徹底回歸之後，她已經因為不間斷的祈禱被人推為虔誠的榜樣。人們把她的形象做成雕塑，人們稱她為喚回春天的聖女。

起初她覺得一切都有意思，愛無疑是非常美好的感情，導人向善。問題出在所有人都對她微笑，都對她太好了。連她不喜歡的人也愛她，這樣一來，她完全失去了讨厭别人的資格。

“這不是賜福，這是一種詛咒！”希娜一直沒有評價，直到這時才出聲，“被所有人愛這件事超出了凡人的承受能力。”

“是的，”珀爾想了想，看着希娜，“人們在她面前都沒有真正的喜怒哀樂，我想象不出希娜不對我發脾氣，該多可怕啊！”

希娜小聲嘀咕：“我也沒有經常兇你吧。”

“嗯。你溫柔極了。希娜是世界上最溫柔的女孩。”他又開始陰陽怪氣，逗她玩兒，招來希娜一記拳頭，不輕不重地砸在他胸口上。

“我同樣想象不出你安靜沉默的樣子。如果不讓你嘲諷自己讨厭的東西，肯定比殺了你還難受。”

“沒錯。我知道自己讨厭什麼，所以我才能确定對你的感情是愛。我曾經覺得愛不會在我的生活中出現。美好的事情永遠不會發生在我身上。因為我是個可悲的小野種，壞男人尋歡作樂留下的壞孩子……”

“你胡說什麼呢！”

希娜用雙手按住珀爾自我貶低的嘴，他卻輕松地掙開，繼續說道：“遇到你之後，我就沒有這種想法了。你覺得我很珍貴，我就真的會變成珍貴的人。”

珀爾捧着她的手揉搓，好像怕她感到冷，體溫傳過來，讓她郁悶的心情緩解了許多。她心想，即便現在很迷茫，至少珀爾一直陪伴着她。

幻象仍在天幕中繼續，聖女在盛名與孤獨中死去。臨終前她十分後悔，她祈求神明收回他那代價高昂的禮物，可惜，神沒有回應她。

她的靈魂不斷轉世，每一世都是被人簇擁的花朵，花香撲鼻，人們循香而來。可不由分說、站不住腳的愛讓她如墜火海。

在某一次輪回中，她遇到了不被光明神影響的人——伊迪絲的母親。

于是她靠近了魔女，成為了魔女。她擁有了老師，還有一群生動鮮活的朋友，她們偶爾也有矛盾，她疲憊不堪的靈魂卻得到了栖身之所。她喜歡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