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月舫?”夜郎君眉頭緊鎖,這個名字他從未聽說過。但想到他也曾因借水路之便暫住在禦河小船中,藍钊所言未必是假。
“不錯。”藍钊聲音一沉,“那是一艘不小的畫舫,表面上是供達官貴人尋歡作樂的花船,雕梁畫棟,徹夜笙歌,隻有接送客人時才會靠岸。船上的花魁、樂師,甚至龜公等角色,都是‘天羅’殺手所扮。畫舫的主人歐陽素,就是‘天羅’的幕後之人,與那狗皇帝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
“你也曾上過那畫舫?可有門道?”夜郎君追問。
“想上‘碎月舫’,先要由引薦人将密信放在預定之處,寫明何月何日在何處等待登船,再由暗樁引路,方可登船。至于引薦人……我也曾是其一。餘下的……我也不甚清楚,但京城‘望江樓’的老闆李望江必是其一,你們不妨從他身上下手。”
夜郎君微微颔首,既然還有門路登船,便不難找到那畫舫。歐陽素身為“天羅”統領,狡猾多端,須得盡快動手,以免生變。
他擡眼看向藍钊,又問道:“船上有多少殺手,那歐陽素……相貌如何,可會親自接待客人?”
“船上殺手數目不定,但必在五十人以上。登船之後,所見的任何一個樂師、舞娘,都是武功高強、心狠手辣之徒。”藍钊說到這裡,聲音壓得更沉,“至于那歐陽素,此人極擅幻術易容,常以不同相貌示人,連聲音都能改變。怕是除了那狗皇帝,無人知曉其真實面目。”
聞言,沈墨也不再隐藏身形,從樹影之後轉出,眉頭微蹙:“藍莊主,那畫舫既要供養五十餘殺手,又要招待‘貴客’,總得靠岸補給才是,這之中……可有門道?”
藍钊打量了一番沈墨,他雖不知沈墨就是那個他一直想找的“幕後之人”,但也看出此人絕非池中之物:“‘碎月舫’從不在同一處碼頭停留超過兩日,每月初七、廿一兩日,若船在京城附近,便會到西郊柳林渡靠岸補給。碼頭上有‘天羅’死士接洽,行蹤隐秘。”
夜郎君與沈墨對視一眼,心中都有了計較——這“碎月舫”行蹤詭秘,若要一舉将其拿下,須得精心布局,方能萬無一失。
藍钊見二人神色凝重,心知二人已在籌謀對策。他眼神有些恍惚,躊躇片刻,才又說道:“那畫舫……原是‘天羅’委托我蘭亭山莊名下船廠所造,再由歐陽素自行改建而成。船上遍布機關暗道,必須有精通水性的高手相助,兼之裡應外合,方能将其一網打盡。”
“我曾有一名心腹匠人,參與過畫舫的建造,對船上布局了如指掌。他雖早已被歐陽素滅口,卻留下訊息——歐陽素坐鎮的頂層花廳,地闆下藏着翻闆,一觸機關,地面翻轉,必落入船底陷阱之中。他自己案幾底下,還連着一條通往外頭的小密道,此人水性極佳,須提防他從此處金蟬脫殼。”
夜郎君默默聽着,思量着如何将此事做得幹淨利落。沈墨則不忘追問細節,諸如畫舫的護衛輪換、登船時是否要搜身、花魁樂師之間是否有聯系暗号等等。藍钊雖已心力交瘁,卻仍強打着精神一一作答,隻是言談之間難掩疲憊之色,聲音也愈發低沉。
待沈墨問畢,夜郎君衣袖一抖,頓時一把寒光凜冽的匕首出現在他手中。
藍钊下意識地繃緊了身體,看來,最後的時刻終于到了。他慘然一笑,正待阖上雙目,卻見那匕首靈巧地一挑,“叮當”幾聲脆響,他手腕腳踝上沉重的鐐铐應聲而落。
“往南三百裡入山,有個清靜小村子,你若還有力氣逃到那裡,隐姓埋名,或能終老。”夜郎君微微揮手,便要叫暗衛牽馬來,“朝廷之事,以後莫要過問。”
藍钊怔怔地看着地上斷裂的鐐铐,又低頭看看自己磨得血肉模糊的手腕腳踝,心中卻像被掏了個更大的血洞般空落落的。他踉跄着退後一步,聲音低啞地笑了笑:“天下之大,何處可容藍某這具行屍走肉?家人盡喪,基業成灰,我便先到那陰曹地府,等你們将那狗皇帝送來與我做伴!”
話音未落,他已一頭往身旁那粗壯樹幹上撞去,額頭一片血肉模糊,身子軟軟滑落,沒了聲息。他那雙眼睛依舊圓睜着,帶着滔天的恨意和不甘。
“唉……”沈墨重重地歎了口氣,蹲下身,伸手輕輕阖上了藍钊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這位曾經呼風喚雨、富甲一方的蘭亭莊主,終究還是落得個家破人亡、含恨而終的下場。
“把屍體處理掉,送去和那些藍氏族人混在一起,天亮後神捕司必然前來清點屍身,莫讓他們起了疑心。”夜郎君沉聲吩咐,“立即準備回京,這裡不能久留。”
暗衛們迅速将一切痕迹清理幹淨,衆人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融入了沉沉的夜色,唯留這片剛剛經曆了厮殺的荒谷,與那些在“天羅”手下喪命的亡魂一起,重新被死寂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