硯秋看她實在害怕,安撫道:“娘子安心,隻額頭擦破了一點點,上藥的時候奴婢瞧過了,創口不深,不會留疤的。”
侍女取了個菱花鏡過來,衛瑛接了嘟囔着:“好重,要有個輕巧的鏡子才好。”
這邊是謝凜在蘇州的一處私宅,沒有女眷住過,因此也少有女子用的物件兒。
“下午去庫房裡找。”謝凜吩咐道。
硯秋一邊應了,一邊替衛瑛舉着鏡子讓她照額頭上的傷口。
衛瑛從鏡子裡瞧自己,唇上沒什麼血色,顯得有些蒼白,好在臉沒有擦破,隻是額頭上纏着一圈紗布,包得很細緻,看不見紗布底下的傷口。
“這可怎麼好,我這麼漂亮,萬一額間留個疤。”衛瑛想上手掀開看看。
謝凜在一旁覺得好笑,見她臉上不快,忍了忍沒笑出來。
“娘子莫動,早上剛給您換過藥,扯到傷口就不好了,待明日換藥的時候再看看可好?”硯秋語氣溫柔,像在照顧小孩。
衛瑛被她哄得有點不好意思,便紅着臉點點頭應了。
午膳是和謝凜一起用的,上了好幾道清淡滋補的膳食,硯秋在一旁給衛瑛打扇,昏迷時侍女給她拆了發髻方便額頭上藥包紮,此時為了用膳,烏發用發帶簡單束起來,軟軟地垂在身後。
謝凜在一旁喝了幾口湯,羊肉軟爛脫骨,湯白如乳,濃香不油膩,飄着煮得軟爛出沙的胡豆。
他想起什麼,吩咐道:“把這湯撤了吧,告訴小廚房以後的膳食裡不要放胡豆。”
看着侍女把湯端走了,衛瑛放下咬了一口的金乳酥道:“這湯怎麼了,我還一口沒喝到呢。”
“你吃胡豆會起疹子,”謝凜把侍女先給他盛的銀絲魚湯端到她面前,“喝這個。”
謝凜開蒙前的記憶并不多,隻有少數幾段印象深刻的,其中一件事就是關于衛瑛。
一次宴席上,她被喂了一小碗放了胡豆的湯,喝下去不多時就起了疹子,臉上和身上腫了一大片。
小小一個女郎,剛長到大人的膝蓋高,跑起來都還不利落,就遭了這個罪,把席間所有人都吓到了,連太醫都請來了,好在最後有驚無險救回來了。
彼時謝凜自己也還是家中最小的,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隻覺得衛家這個看起來玉雪漂亮的小女郎,真是麻煩又脆弱。
聽他說起關于自己的事情,衛瑛感覺有點奇妙,開始對倆人的關系有了實感,便乖乖把他遞來的魚湯喝了。
衛瑛外祖家在江南,每年她都要回外祖家探親,口味也跟着嗜甜,現下她雖失了記憶,口味卻不曾改變。她吃到不合口味的菜就要嘟囔幾句,然後讓侍女記下來去告訴後廚。
謝凜在一旁慢條斯理地用膳,看她用個膳都比别人忙——比小時候還要麻煩的樣子。
用完膳,侍女巧杏端來一碗藥,硯秋怕衛瑛手上沒力氣端不住,拿了柄銀質小藥勺想喂她喝。
衛瑛淺淺嘗了一口,藥剛下肚,就有一股苦味返上來壓都壓不住,便對硯秋擺擺手。
一勺一勺喝更遭罪,還不如一口氣悶了。她咬咬牙氣都不喘,張嘴就把整碗全灌下去了,喝完苦得打了個冷顫,眼睛鼻子都皺在一起。
一旁的巧杏遞上蜜餞枇杷,衛瑛忙撿了兩個塞進嘴裡祛祛苦味,含着蜜餞含糊道:“這個做得有點鹹啦,下次要烏梅餅和櫻桃脯,酸酸甜甜的才好吃。”
巧杏應了,又向謝凜問道:“世子,那藥還用嗎?”
謝凜靠在椅背上,想起自己昨晚吩咐人額外開了一副藥:“端來給她。”
“什麼藥?”
謝凜不語,瞧着心情很好的樣子,對着她笑得肆意不羁。他的下颚線條生得好看,唇瓣邊緣微微翹着,笑起來讓人挪不開眼。
衛瑛卻從他的笑裡品出幾分不懷好意,别過臉去,不再看他。她歪着身子靠坐在椅子上,手掌托腮,百無聊賴地打量自己的手。
突然發現腕上的镯子裂開一道口子,低聲驚呼一下:“我的镯子怎麼裂開了?”
硯秋湊上去瞧:“都說貼身的物件兒碎了是擋災呢,這镯子替姑娘擋了一災。”
衛瑛點點頭,接受了這個說法,用絲帕包住手腕,輕輕褪下镯子,讓硯秋收好,又扭過頭去看謝凜:“我的镯子碎啦,要換一對比這個還好看的。”
謝凜應了,他不缺錢,謝家在蘇州也有産業,既已決定讓她暫時留在這裡養傷,自然不會在這方面苛待她,“等用完膳你自己選。”
衛瑛高興了,輕哼出聲,托着腮的那隻手在臉頰上一點一點的。
隻是還沒高興多久,巧杏就又端來一碗藥。
比剛才喝過的那碗還要吓人,黑乎乎的,看起來很濃稠,都不用嘗,光是聞着就有一股子刺鼻嗆人的苦味。
衛瑛簡直不敢相信這碗也是端給自己的,白嫩纖細的手指指自己,又指指旁邊的湯藥,對着謝凜控訴:“我隻是失憶了你就準備藥死我嗎!既如此,何必讓我連着喝兩碗,遭兩遍罪。”
謝凜眼見着她吃飽了就有力氣生龍活虎了,這幅架勢仿佛馬上就要罵自己,好笑道:“是啊,先救活你,再毒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