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丹老實又膽小,聽說崔柔儀要去正廳,立刻縮頭縮腦的自請留下看屋子。
沉碧深知崔柔儀在家是說一不二的性子,想也拗不過她,倒不如跟過去看着些。
隻要不太過火,有侯爺護着姑娘,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也就算了。
正廳伺候的那起仆從都是看人下菜碟的人精,隻要崔柔儀用漂亮的大眼睛威風凜凜的掃視兩下,他們也就裝聾作啞的放她從後門進入了。
崔柔儀熟門熟路的穿過後廊,輕手輕腳繞過後門邊一對老青花大立瓶,悄然貓在堂上的大坐屏後。
才剛站定,入耳先是一道清潤如泉的男聲,似是在與崔岑談論文章,聽着有兩分久違的熟悉感。
這引經論據不急不躁的腔調,把晦澀難懂的詞句都潤色得清越動聽起來,倒有些像張凜表兄。
冷不丁想到張凜,崔柔儀喉頭哽了一下,強自定了定心。
她又伸出一根手指,毫不猶豫的把崔侯最愛的滿繪松鶴延年圖的屏風戳了個洞——見不着面不要緊,她還可以偷看嘛!
本朝女兒家的拘束雖也不少,可遠沒到前朝那樣動辄浸豬籠的地步,便也有不少待女寬容的人家。
在家人的縱容下,崔柔儀當然屬于恣意随性的那一種了。她想看便看了,不覺有什麼大不了的。
仆從們對此早已司空見慣,空張了張嘴,作勢要攔裝裝樣子,實則并未驚動堂上的老少爺們。
依侯爺心疼姑娘的勁兒,便是發覺屏風多了個洞,也隻會問姑娘的手指戳疼了沒,他們這些人精才不會去自讨沒趣呢。
崔柔儀想得更簡單,要是崔家逃不過接下來的巫蠱之禍,這些好東西都得被昭武衛那幫爪牙抄了去,還不知道落入誰的口袋呢。
叫她戳個洞,好歹算是折在自家人手裡嘛——長兄崔岑早說過,她向來是很擅長掰扯歪理的。
崔柔儀把右眼貼近那個小小的洞裡,入目先是老爹那寬闊的後背。
他正拉着範玉申老爺背對着座屏坐在正中兩把大椅上,樂呵呵的看着那兩個才子在面前談詩論文。
崔柔儀再把目光右移,才看見一個面生的書生,想來是範時鳴無疑了。
他一如前世那樣清瘦白淨,态度安閑,站在堂上卓卓如野鶴。
一身水墨領雪青袍,幽幽紫衣如丁香般輕盈,更顯渾身書卷氣,倒與崔柔儀想象的大差不離。
範時鳴論容貌雖不十分出衆,但勝在生了一副修眉俊眼,溫如玉粹,觀之可親,就不像張凜表兄那樣拒人千裡之外。
不由自主的想到張某人,崔柔儀猛的彈了一下自己的臉頰,心裡恨鐵不成鋼:今日是怎麼了,又聯想起他來了。
範時鳴和崔岑相見恨晚正在興頭上,文人麼就是這樣,談文章就談文章,非要搖頭晃腦的踱步起來,以示自己在認真思考體悟似的。
範時鳴應和着崔岑,往前踱了兩步,一轉身一擡頭,才要吟将兩句,正對上坐屏的那一個洞。
洞裡隐約見一隻圓溜溜的眼珠,亮若曙星,頻頻眨閃,屏風後分明藏了一個人!
兩邊目光一觸即分,顯然都吓了一跳。
範時鳴一下将那些字字珠玉的好文章忘了個精光,生生頓在當場。
崔柔儀機警得兔子一般,仿佛早就留好了後招,被發現後立刻腳底抹油,飛速逃往後門外。
可是好巧不巧,許是她頭上那個簡練的單螺髻梳得太高了些,竟不慎撞響了廊下一串瑪瑙風鈴。
“叮叮當當……”
清脆的鈴铛聲乘着夾雪的冷風從後廊灌入屋内,便由不得崔家父子再裝傻充愣,他們一聽就知道是哪隻小淘氣又在搞鬼。
崔巍腦子活絡,不似崔岑那正人君子不擅扯謊,立馬遮掩道:“嗐,估摸着是後邊抱廈裡的八哥,又從籠子裡跑出來東碰西撞的亂飛了。”
“我們家這隻八哥呀,機靈是機靈,就是又聒噪又愛橫沖直撞的。可我爹寶貝得緊,沒得法子隻好任它胡鬧了。”
崔巍臉不紅心不慌,說得煞有介事,甚至還拐着彎打趣起老爹崔培來。
崔培是粗犷武人,不拘小節,悶笑了兩聲擺擺手作罷。
範家父子雖猜着了八九分,見狀也就順着台階下,附和着笑了笑。
範玉申在官場混了多年,來之前早與愣頭青兒子交代過崔家的一應人口,範時鳴隻消數數堂上幾人,獨不見崔家幺女,便知那“八哥”是誰了。
但生性寬厚如他,既不惱火也不厭煩,隻有些驚奇,心中暗笑:是京城風氣如此,還是武将家比他們沉悶的文官家活泛些?
這崔姑娘可真大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