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我是覺着自己長這麼大了,還像個風一吹就散的稻草人,怪沒意思的。”崔柔儀埋汰起自己來也不嘴軟。
以前的她隻知道躲在家人為她撐起的屋檐下,受不得風淋不得雨。
饒是這樣,還時不時的要發黴,須得哄着她出來曬曬太陽。
那出去赴宴聚會的排場麼,自然也是低不了一點的。
富貴日子過慣了,叫她忽然之間為一大家子的安危操心起來,她難免覺得壓力大。
也隻有在熟悉的趙純面前,她才能含糊的感歎一兩句。
對于她的事,趙純向來是大包大攬的,還要接着追問,崔柔儀連忙止住,道:“不過白說一句,哪裡就這樣要緊了。”
“你的事當然要緊了!”趙純嘴快,接了一句後自己也愣了一下。
既然話趕話的說到了這裡,有件事崔柔儀重生以來想問很久了。
礙于丫鬟婆子們都站在幾步外,崔柔儀隻得低低的問道:“趙小六,你為什麼跟我這麼要好?明明我是個很難相與的人。”
重來一世崔柔儀有了點自知之明,父母兄長對她那樣好,是因為親緣,是打斷骨頭連着筋的一家人,可是旁人卻沒有這個必要非得遷就她。
她審視過去的自己,深覺配不上這樣明目張膽的偏愛。
趙純老老實實的答道:“因為你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是我脾氣太過了才顯得殊異?”崔柔儀微微自嘲。
趙純無比認真的一字一句道:“京城多的是循規蹈矩的人,你卻不同。”
“你恣意無拘,哭笑由心,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是難得的自在人。”趙純說着說着眉眼舒霁開來,語氣漸漸羨慕起來,“是多少人向往又做不到的。”
無論在誰看來,崔柔儀都無疑是鮮活的,她不用考慮太多,不用瞻前顧後,所有情緒都可以不加掩飾的流露,活得很真。
正因如此,她是一個情感充沛的人,和她待在一起,常常會被她那外放的情緒感染,好像自己也獲得了短暫的自由天地。
她擁有的東西太多太多了,所以從不吝啬給予,隻要與她相熟起來,任誰在她身邊都很容易獲得快樂,感到安逸。
相比較之下,她的任性驕縱,趙純都可以忽略不計,甚至自發的保護着她的率真活潑。
崔柔儀聽後猶豫了一下,慢吞吞的嗫嚅道:“你可是福星呀,宮裡誰不捧着你,有什麼是向往又做不到的?”
“宮裡的自由與宮外的自由如何能比。”趙純苦笑了一下,出口的感歎如悠悠薄霧般散開,“再說,宮裡哪裡有真的自在人兒。”
崔柔儀一陣沉默,從前她實在過得太幸福了,幸福到都沒察覺她那再平常不過的日子,是貴為皇子的趙純都豔羨不來的。
總以為趙純是個和自己一樣單純熱烈、永遠長不大的人,卻不曾知道她那看起來沒心沒肺的好夥伴原來也有這樣一面。
是她忘了,宮牆裡可長不出來純白的花兒,他明明是什麼都懂的,這麼多年卻樂得陪她裝不懂。
崔柔儀忽然有些傷感,她如今是帶着鐐铐起舞,再回不去從前的無拘無束,隻怕這一世要讓趙純失望了。
“瞧我們,都說到哪裡去了。”趙純伸手逗了逗樹梢的紅綢,醞釀着新話頭。
如今兩人年紀漸長,他便不太方便常常登門拜訪了,能在這裡遇見是意外之喜,正想再多聊些别的,忽聽背後有人遠遠的喚他。
崔柔儀和趙純一齊轉頭,隻見徐鹿卿帶着兩三個侍衛自院外小路闊步而來,隻站在院門口等着趙純。
要說徐鹿卿這人也奇怪,年紀輕輕卻穿得不是冷冰冰就是烏蒙蒙的,實在與他俊麗的眉眼不太登對,好似一株瓊枝玉樹被栽在了黑山惡水間。
他這樣一個冷眉冷眼的人恰站在院門前的兩棵棠梨樹之間,瓊葩堆雪,落白一片,入目皆是一番清寒。
嘶,昭武衛果然不像好惹的樣子。
崔柔儀看他那傲慢自矜的樣子,是沒打算過來打聲招呼了,不過這也正好,她也懶得虛與委蛇。
崔柔儀不想與昭武衛多話,便輕輕推了趙純一下,催促道:“人家這是尋你來了,還不快去。”
趙純不大情願,臨走不忘約好下次:“隻好等上巳節再見罷,依母後的意思,大約是要辦個水濱宴飲的。”
崔柔儀無可無不可的點點頭,上巳節的确是個禊飲踏青的好日子,不過她确實提不起什麼興頭來。
在那之前,她還有件要緊事須得辦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