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錯了魚是确有其事的,本來是多麼天衣無縫的借口。
可是崔柔儀怎麼覺得這句話說來這麼欲蓋彌彰呢,像兩個鬧别扭的……咳咳,她不該亂想的。
“僅此而已?”胖嬷嬷眼睛一虛,挑挑眉毛,聲音冷了半截,“那怎麼還有人看見都察院的張凜張大人後來也過去了?”
“張大人心善,我又叫他一聲表哥,他自要為我辯護幾句的。”
崔柔儀一說完,兩個嬷嬷看她的眼神就複雜起來。
兩人交頭接耳一番,瞟過來的目光都帶着濃濃的探尋意味,嘴角扯動出隐隐的笑,又狠狠壓制下去。
崔柔儀被看得心裡毛毛的,這時她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上巳節之事落在别人眼裡該有多麼别扭。
都察院的言官和聖上的親衛為了她針鋒相對的生了口角,怎麼有種兩男争一女的感覺。
幸虧宮裡的老嬷嬷有口德,不會像村口多嘴多舌的大娘一樣添油加醋編排一番,否則她出了這個宮門就該绯聞纏身了。
瘦嬷嬷筆下唰唰記得飛起,胖嬷嬷又問了起來:“那五月初三,崔姑娘冒雨跑到清水觀做什麼?”
“連日被雷聲驚擾,夜不成寐,想去敬柱香,求個好眠。”崔柔儀心裡一咯噔,刻意越答越簡練。
“那怎麼又遇見了徐大人?”胖嬷嬷饒有興趣的觀察着她的神色,一個“又”說得格外紮耳。
“這…我也不知他從哪裡冒出來的,許是為了躲雨罷。”
話一出口,崔柔儀心道完了,這聽起來更暧昧了,就跟他倆約好了在道觀私會似的。
這就算放在話本子裡,都屬不入流的橋段。
今日受了審,這段算是對外瞞不住了,她回去後恐怕還得應付家裡人的盤問。
幸好徐鹿卿在京城是人人避之不及,風評也差,沒人願意磕他的閑牙,不然又得引起多少猜測。
胖嬷嬷像念稿似的接着往下問:“那天他與你說了什麼?”
“他讓我不要亂走動,早些回府。”崔柔儀說得也算全是真話,隻不過掐頭去尾了一番。
“别的就沒有了?他沒說他去清水觀做什麼?”
兩位嬷嬷的神情在跳動的燭光下顯得變幻莫測,不像是不信,又不像是全信,眼睛緊緊抓着崔柔儀不放。
崔柔儀頂着她們的目光,面色不動分毫,心道繞了半天,終于問到一點正題了。
緝事府鬧這麼大動靜,無非是想查驗徐鹿卿有沒有提前把風聲洩露出去。
這要是被查出來,可真夠他喝一壺的。
從徐鹿卿的角度來說,那樣帶着恐吓的提醒,一點兒實處都沒踩到,盡是些飄渺如迷霧的彎彎繞,何曾洩露風聲。
但是對崔柔儀來說,那寥寥幾句話将她兩世所曆貫通了起來,令她茅塞頓開,她才知曉原來聖上不是突然翻臉,而是早就暗暗布局了。
今天這一遭兒下來,崔柔儀才發現徐鹿卿那日看起來隻是路過吓吓她,原來是冒着這麼大風險在提醒她。
看來這人也是存有點好心的,下次見面該給他點好臉色才是。
對于嬷嬷的問題,崔柔儀回答得很堅定:“徐大人未提一字。昭武衛受命于陛下,指揮使就是敢說,我也不敢聽。”
坐着記口供的嬷嬷忽地擡頭,黑恫恫的眼睛望着她,提醒道:“徐大人和張大人難免也要被問上一遭兒,崔姑娘可要如實答。”
崔柔儀當然知道,如若他們三人的口供對不上,那小事可就變大了。
不過她對他倆都有信心,一個伴君如伴虎曆練出來的,一個是正經中了探花的,總不能比她還不如罷。
她看出來了,這般不打不罵的問話根本就問不出什麼,這一趟純屬緝事府沒事找事。
那幫太監無非是想用此事絆住徐鹿卿,好讓他們獨攬大功。
崔柔儀想通了關竅,便不很怕了,自信道:“我所言句句屬實,絕無錯漏。”
嬷嬷們久久對視一眼,一個起身讓崔柔儀在紙上畫了押,另一個去打開了門闩。
崔柔儀見狀心裡驚喜:這就完了?回家還能趕上晚膳呢。
沒想到嬷嬷們并沒有放她出去的意思,倒是換了一個年輕女官進來陪她,隻道:“請崔姑娘在此稍候。”
崔柔儀不明所以,也不敢有微詞,索性趴在桌上枯等。
此時屋裡分明有兩個人,可安靜得恍如一個活人也沒有。
那個女官坐在西角如座木像似的,幾乎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嬷嬷們說的“稍候”似乎與崔柔儀想得不一樣,她覺得自己等了得有兩個時辰,甚至更多,可依然不見有人來帶她出去。
她看不見天光,卻聽得見窗外聲聲蟲鳴越叫越響,估摸着已過了宮門下鑰的時候了,看來今日她是回不去了。
屋裡沉悶無聊,崔柔儀又自認今日答得毫無纰漏,因而心無挂累,趴在桌上不免困意漸起。
她本想再撐一會兒,可上下眼皮不住的打着架,終究應周公之召,頭一歪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