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下第一口便能理解為什麼無數人千金散盡都要來此一遊,為什麼在牡丹城,千鳳樓是個比賭坊還要熱鬧百倍的銷金窟。
趙刀刀細嚼慢咽,吃的很慢,雖然第一口下去就再也不會忘了這味道,她還是竭力讓每種味道在口腔中留得更久一些。
酒足飯飽,空盤撤下。
戲台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墜下了白色的輕紗。
周向晚已經靠在欄杆邊的柱子上了。
唐雪示意她起身。
趙刀刀剛欲出聲——
“雄雉于飛,洩洩其羽。我之懷矣,自诒伊阻。”
整個酒樓寂靜無聲,隻有婉轉柔美的聲音從那大廳的屏風後傳來。
不知道誰說了一聲,“她來了!”
廳堂霎時響起了連綿不絕的呼聲。
“鳳姑娘!!”
“鳳美人!”
每個人都在呼喚她。
這裡光是飯菜就已經讓人流連,更何況,這裡還有美人。
錯過的人也隻能在酒樓外捶胸頓足,但到下個月還早的很呢。
輕紗被風吹動了。
趙刀刀不着調地想,有很多美人,見面不如聞名,不知道這位在不在此列。
她扶着欄杆,忽然間,好像聽到屏風後傳來了一聲輕笑,她耳力過人,站在二樓都聽的清晰,那聲音在耳邊響起的同時,趙刀刀耳朵麻了一下,忍不住擡手揉了揉耳朵。
那美人蓮步輕移,終于出現。
她紅唇微張,臉上的笑容勾魂奪魄。
她一笑,連尖叫聲也在那絕世的容顔中卡在喉嚨裡出不來了。
那是一種無法用語言描述的美。
“雄雉于飛,下上其音。展矣君子,實勞我心。”
她接着唱。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雲遠,曷雲能來?”
那不是一枝牡丹,那分明是一株毒花。
這是個無一處不美的美人。
她整個人仿佛都帶着一種毒氣,她的一颦一笑,眉宇間的哀愁,眼尾的紅痣,嘴角勾起的弧度,袖子下若隐若現的指尖,都牽動着人心。
隻要你看她一眼,就再難挪開。
尤其,她還穿着一身紅衣,恐怕這世上所有的新娘都不會比她更美。
尤其,她還唱着一首思念的曲。
誰不想被她思念牽挂。
趙刀刀看着台上那道身影。
她看呆了。
她第一次發現,原來,聲音和容顔也可以成為寶物,令人想要據為己有。
她想起了自己的刀。
而同一時刻,客棧内。
趙小刀疼痛難忍。
房裡有一把黑刀,還有一條青蛇。
趙刀刀看到這條青蛇的時候隻覺得這是一條有點特殊的小蛇,畢竟她摸也摸得到,看也看得到,還能說上兩句,況且這蛇甚至沒有尋常蛇類的冷血無情,實在是個溫順靈動的可愛動物。
但事實上,隻算人的話,也隻有趙刀刀能看到它了。
而此時的青蛇絲毫不像一條蛇,它成了一團青綠色的光,綠色的光裡能勉強看出它細長的身形,邊緣卻模糊不清。
青蛇原本在桌上,趙刀刀走後,它的黑眼珠就盯着那把黑刀。
它吐着紅色的信子,聲音稚嫩清脆,話中卻帶着惡意,像是嫌棄一般說,“你隻會說話,連動都不會動,真是一把廢物的刀。”
刀子精冷笑一聲,沒有回它。
刀是不需要動的,一把刀隻要足夠鋒利,足夠順手就行了。
那條細細的小蛇悠悠地爬下桌子靠近了刀,它的尾尖兒碰到刀尖。
刀子精看着它奇怪的舉動,沉聲問,“你是誰?為什麼跟着她?”
青蛇忽然有股少年老成的感覺,它慢悠悠地說,“就像你隻是趙小刀,我也隻是竹子。”
刀子精啞然。
他意識到自己能看到周圍時剛到趙刀刀手中。他陪着趙刀刀學武,練刀,在山上過了十年。
他幾乎參與了趙刀刀的所有事,趙刀刀于他沒有任何秘密。
而他的聲音也隻有趙刀刀能聽到。
正如趙刀刀所說,他們是這世上最寶貴的朋友。
他們無話不談。隻除了一件事——他的過去。
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沒有過去。
幸而他從來都不在乎自己有什麼過去,隻是趙小刀,也沒什麼不好。
但青蛇的尾尖碰到黑刀那一刻開始。
刀子精,也就是趙小刀,忽然有股奇怪的感覺。
這種感覺越演愈烈,竟然變成了疼痛。
他明明隻是一把刀,一把刀是不會痛的。
他能“看到”、“聽到”,卻絕不會“感到”什麼。
可那疼痛卻仿佛深入到五髒六腑,撕心裂肺,無一處不痛。
黑刀震顫着倒在了地上。
這已是他能做到的所有。
世上除了趙刀刀,再無人能聽到他的聲音,而趙刀刀不在此處。
或許他也沒有呼痛。
不知道過了多久,痛意來的猝不及防,消失的卻悄然無蹤。趙小刀沒空緩和,他早已失去感知。
趙刀刀進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小刀?怎麼倒了?蛇怎麼在這?”
她把刀和蛇拿起來。
青蛇蔫蔫兒的,耷拉在手上。
“又要睡了?”
趙刀刀心說,怎麼這傻東西一會兒不見,好像變得更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