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
齊淡很快就打聽到了周向晚表妹的消息。
趙刀刀他們落腳在白玉山的主峰玉台峰上,那位表妹不在此處,在另一座名叫玉壺峰的山頭修煉。
兩座峰隔着些距離。
不過趕上門派大比,其他山峰的弟子會提前三天過來準備,想見不難,等待即可。
周向晚這表妹名叫陸珠珠,本是陸家很旁系的一支,并不住在佩城主宅,按理說每逢過節才有機會到佩城主家拜訪,但趕上她家所住的莊子要新修,運氣好,一家都搬到佩城主宅暫住。
陸珠珠就是在這段時間見到了周向晚。
在搬來之前,陸珠珠沒沾到過陸家這個名頭的半點好處。
她長相普通,不算難看也算不上好看,平平無奇的臉龐上隻有一雙眼睛生的很有神,像鹿一樣黑白分明,靈動水潤。
但眼睛得湊近了瞧才能發現,站在人群中,粗布麻衣一套,她那點兒與别人區别的靈氣便看不見了,要仔細分辨半天才能找出她來。
陸珠珠的祖母還有其他孫輩,她隻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個。
相貌普通,性格不讨長輩喜歡,總是悶聲不響地待在一旁,這些加起來,讓老一輩的覺得她小家子氣,别别扭扭的,不成氣候。
或許是類似的訓斥聽得多了,看人時陸珠珠總是略低着頭,眉頭微蹙,擡起眼朝上看,顯得有些畏縮又有些倔強,襯得那雙眼睛也黯淡了幾分。
直到搬進主宅前,她在旁系裡都算不上顯眼。
陸珠珠不喜歡祖母,也不喜歡住在鎮子裡。
她家住的鎮子裡留下的大多是貧苦之人,大家談的說的就那麼些東西,從鎮東頭說到鎮西頭,繞不過婚喪嫁娶,繞不過瑣事閑話。
在她年紀不大那會兒就有早早來說親的,好像所有人都覺得這樣沒有問題,小孩隻需要一場婚事就可以瞬間變成大人,離家自立,父母隻需要大哭一場,就可以順當地撒手不管。
可她還沒有準備好,她誰也不想嫁。
她好歹也是陸家的人,從小也是飽讀詩書,學了些手藝的,就算下嫁,也不能這麼不堪啊,那些人陸珠珠一個都看不上。
搬到陸家主宅之後,她才知道自己想過的生活究竟是什麼樣的。
那是夢一樣的日子。
從沒被人關照過的小姑娘突然體會到了有哥哥的溫暖,她心思敏感,知道周向晚總是嘴上不待見她,用有些兇的語氣說話,實際上從沒做過什麼排斥她的舉動。
他不知道,這樣的暖意已經足夠令她受寵若驚了。
到陸家之後陸珠珠終于有時間去打扮了,可是不說佩城,就是陸家,也不缺好看的孩子,他們不但好看,還聰明又厲害,樣樣壓她一頭,她那點可憐的自尊在陸府隻能埋在心底。
她知道自己不配,但還是希望能得到真正的尊重。
陸珠珠還記得她第一天到陸府,一個人都不認識,就是周向晚帶着她認了路。
他一點也不嫌棄她寒酸的穿着和不入流的珠花,還會為了她讓别人道歉。
陸珠珠忍不住想叫他,可張嘴半天隻能喊出一個哥字,她的喉嚨緊張嘶啞到發痛,始終不敢喊出他的名字,陸珠珠那一刻悲哀地發現,她竟然與她夢想中的地方格格不入。
周向晚不知道發沒發現她的窘迫。
他隻是停下來,朗聲道,“我比你大兩歲,你要是想叫哥就叫,不想的話直接叫我陸向晚就行。”
他的聲音仿佛帶着溫度,融化了她心裡的寒冰,他說,“你是陸府新來的妹妹,别怕,這裡的人都會照顧你的,這是陸家後院,你就住在這裡,這裡以後也是你的家了。”
或許是吃的住的都有了提高,陸珠珠後來又長開了些,臉圓了,個兒高了,看着不那麼陰郁,偶爾擡眼盯着一個人的時候還能瞧出幾分倔強的可愛,陸家的人漸漸與她熟悉起來。
可是陸家那麼多小子,她還是隻情願天天跟在周向晚身後喊哥哥。
周向晚說了幾次不要老是跟着他,陸珠珠就應下,然後第二天繼續。
他又不好真的駁了小姑娘的面子,要他和他爹學鑄劍都行,但是這事他做不來。隻能表現的再強硬些,随她去,但是一句話都不理她了。
現在想想,實在是小地方來的她哪裡見過周向晚這樣的少年,陸珠珠一時也不免亂花迷眼,生出些本不該有的心思來,得寸進尺了。
隻是一腔情誼最後還是付諸東流,她發現周向晚雖然隐約有些好說話,卻把那條線守的很死。
她與他之間始終隔着一段距離,不知是真的遲鈍還是無言的拒絕。
她不肯歇了心思,周向晚卻越來越忙,她看着周向晚天天進出劍爐,忙得腳不沾地,不知道怎麼的,有一天忽然就想明白了。
像是醍醐灌頂一般,她也斷的果決,不再跟着周向晚。
周向晚沒太注意這個,陸府的下人卻經常圍在一起讨論,說是陸小姐開了竅,知道自己配不上,決定放手了,還有人說,這說不定隻是欲擒故縱的手段呢,哪有那麼容易就想明白的。
手段不手段也無所謂了,因為沒過多久,陸珠珠就去了白玉山,上山學劍去了。
府裡跟着她的丫頭為她高興,送行時候哭了很久,又是開心陸姑娘終于想開了,又是擔心她是不是怕莊子快修好,等回家之後再也見不到陸少爺才想去白玉山學劍,換個近處留着。
其實那些猜測對也不對。
陸珠珠一開始根本沒想過自己會走上鑄劍這條路。
她是陸家旁系的,就算從她搬過來那天開始學,也已經晚了很久。她隻想繼續學學書畫,有機會去陸家劍爐瞧瞧,借着陸府找個好人家,相夫教子,後半生也定下來。
但是在她追在周向晚身後的那些日子裡,看着周向晚越來越忙,她忽然驚恐地發現,他們越離越遠了。
那不是陸府到劍爐的距離,周向晚好像要去到一個很遠的地方,那裡已不是她所能夠到達。
這樣的惶恐讓她害怕,仿佛一隻手緊緊的攥住了她的心髒,她的不安滋生着瘋狂,那些日子裡,她竟然漸漸生出一種肮髒的邪念——她想要将周向晚拉下來。
陸珠珠幾乎要對這樣的自己感到絕望。
她把自己關在房子裡,思緒糾纏的痛苦折磨的她夜不能寐。
直到有一天,周向晚的小叔叫她過去,問她想不想去巒嶽派。
她發愣地看着陸懷瑾,還沒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麼。
陸懷瑾重複道,“巒嶽派今年收弟子,陸家已經有人要去做内門弟子,不過還有一個空缺,是外門的,去了不一定能留下來,你想去嗎?”
她聽到自己發抖的聲音,“……為什麼?”
陸懷瑾道,“我知道,你來陸家比較晚。”他歎氣道,“過去的就過去了,日子還長,你要是想學,可以先去巒嶽派待幾年。”
學什麼不言而喻。
陸珠珠知道陸懷瑾是為了她好,可站在他面前自己卻像被揭開了傷疤,露出底下不堪的爛肉來,她低着頭咬牙道,“陸當家,我反正……學了也是趕不上的。”
陸懷瑾忽然問,“你到陸家這些日子,開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