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遙遠空曠,總是說,“趙刀刀,你什麼也不懂,什麼也不敢懂。這樣是找不到那把刀的。”
“你是誰,你是……趙如意嗎?”趙刀刀問,“我接受那些過去,我是趙如意也好,不是也罷,能不能把小刀還給我?”
“我不是趙如意。”
她聽見自己追問:“你是誰?”一連問了幾聲,卻無法傳達,那聲音一直重複着漸漸消失,隻剩下她自己。
趙刀刀低下頭喃喃道:“那我呢?”她看着自己的雙手,“我又是誰呢?”
恍惚間她又聽見趙小刀的聲音,“刀刀。”
她呆愣道:“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希望你不要傷心。”
“可是我現在很傷心。小刀,你在哪裡……”
趙小刀的聲音不住安慰着,“刀刀,别害怕,不要怕。”
他的聲音那麼熟悉,那麼令人安心,趙刀刀卻慌了神,發不出聲回應。
聲音漸漸遠去,趙刀刀想要追尋而去,忽然頭一歪靠了個空。
她陡然經醒,渾身僵硬,脖子更是酸痛,這才發現自己蜷縮着倚在桌邊睡了一覺。
她看着自己的手,恢複知覺後一切和桌椅接觸的地方都令她感到密密麻麻的痛,趙刀刀握緊拳頭,重重地揉着額頭。
從早到晚,趙刀刀将自己關在屋裡沒有出門。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她已經分不清身上的疼痛到底是自己想出來的還是真實的。
即使是綢制的圍帳和被子,接觸到皮膚的部分也在隐隐作痛。她的指尖紮在手心,一拳砸在牆上,試圖用外力讓自己忽視這些不适。
忽然有腳步聲停在門外,趙刀刀停下了動作。
她聽到唐雪的聲音。
唐雪靠着她的門,輕聲道:“恩人,你睡了嗎?”
屋裡沒有聲音。
唐雪以為趙刀刀睡了,自顧自道:“我回唐家之後經常會想起見到母親那會兒,那時候你在冰家人面前威風極了,我從來沒見過那麼厲害的人。恩人,縱使現在你使不出那些刀法,又有什麼關系呢?如果需要的是一把兵器,那我們慢慢找來就是。”
唐雪說起她和顧傾城還有書信來往,“我回去之後和爹爹問了,也找了她要的證據回了信,不過她可真是個怪人,我寫的信她都很少回我,也不知到底看沒看,不會直接扔了吧。”她安慰自己:“應該不會的。”
趙刀刀輕輕走到門邊靠着,聽她慢慢說。
唐雪說起他們怎麼發現那個異鄉人的,又說風月城真是太不一樣了,她原來見到最大的雪也不過和這裡的小雪一樣。
她的聲音漸低,“恩人,你曾說過,行走江湖的人有一朋友便足夠,要是有什麼事你告訴我便是,我們一起想辦法,我……唐雪還是你的朋友嗎?”
趙刀刀嘴裡有些苦澀,她的刀不是刀,說與别人也隻會覺得她嗜物如狂,神志不清。往昔種種隻有她與黑刀二人知曉,旁人眼中卻自始至終隻有她一人,看不到他們的相伴。
唐雪是她的朋友,可她的刀,她的刀——
她不知道如果沒有刀裡那個人,自己是否還能走到今天。趙小刀的存在已深入骨髓,如今黑刀已死,每每想到刀斷之時,猶如扒皮抽筋,怎能不痛?
她張了張嘴,無聲道:“……雪啊,不是刀的問題。”
更何況,她的手已經握不住刀了。
趙刀刀記得自己是不常哭的,人哭的時候眼睛好疼,心也好疼,她不喜歡,就強迫自己不要哭。一開始,她還發現這事比練刀容易,眼淚嘛,忍忍就回去了。
可是此刻,她為什麼淚流不止,她為什麼要讓自己這麼疼呢?
她不知道。
唐雪的聲音低不可聞,“恩人,風月城比唐家堡冷太多了,好想回去啊。”
趙刀刀抱着自己,聽着斷斷續續的聲音,心想,唐雪也在哭啊。
唐雪又說了幾句漸漸沒了聲。
趙刀刀等了會兒,将門推開一道縫隙。
唐雪還在外面。這麼冷的天,她一定是累極了,竟靠着門就睡了過去。
趙刀刀将唐雪抱進屋中。
剛準備蓋好被子,她自覺喉頭一腥,匆忙轉頭緊捂住嘴,鮮血從指縫間溢出。
趙刀刀慢慢轉動視線,餘光見唐雪毫無反應才松了口氣,出門洗淨手,擦幹嘴角,又回來将地上的血迹擦幹。
日子竟能過得這樣絕望,她看着唐雪眼下的烏黑在心中歎息。是她絆住了他們的腳步,害唐雪和唐二無法回家,此刻趙刀刀甚至不知找她的那些人還會不會再來,她除了是個麻煩外再也派不上其他用場。
這些日子渾身上下都在胡亂地疼,或許她也活不了多久了。
夜黑如墨。
趙刀刀從袖中抽出一封已經寫好很久的信放在桌上。
“睡一覺就沒事了。”她輕聲道,掩上了門。
夜裡靜谧,雪積了薄薄一層,沒有風。
趙刀刀沒驚動任何人離開了。
她策馬狂奔,不知跑了幾天幾夜,積雪越來越厚,走到後面無路可走,就棄馬而行。
沒有目标,隻一路向西,停下來也不知身在何處。
趙刀刀跌跌撞撞在雪中前行,一時不知天地間還有何處容她。
早知刀會斷,她甯可什麼都想不起,不要去做那些古怪的夢,不要想起刀法的來曆。她甯可永遠待在山上——隻要她的刀還在。
隻要趙小刀還在。
她悲痛至極,在漫天雪地長嘯一聲。
太陽升起。
趙刀刀手腳皆已皲裂,嘴巴和臉幹裂了口子,被凍住又再次裂開,她已不覺得痛。
身上的痛漸漸消失了。
她從來沒有這麼自在過。
隻是那些刺眼的光,白色的雪,看得人好累。
她眯着眼睛,從縫隙看向前路,頂着風雪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
太陽落下。
趙刀刀覺得自己的生命仿佛也要随着最後一絲日光抽離,她竟感到一種詭異的安逸。
她倒在雪上。
不知過了多久。
有一道聲音在耳邊響起。
那聲音柔柔的,好似輕紗一般,問她:“你是誰?”
她又做夢了,趙刀刀想。
這是最後一個夢了麼?
“我不知道。”
一聲輕柔的歎息落下,那聲音道:“你不該來這裡。”
無窮的黑暗和疲累籠罩着趙刀刀,她任性道,“我走了很久的路,我累了。”
周圍的雪好像化作了煙,輕輕彌漫在周圍,又是一聲歎息,“睡吧。”
趙刀刀的意識徹底陷入深淵。
風月城又下起了鵝毛大雪,洋洋灑灑,下了一夜。
唐雪推開門,這一片銀裝素裹白茫茫,卻再也找不見她的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