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刀刀搖頭,“沒事。”
“我聽九九姑娘說了,你明天就不來府裡了。”
“嗯。”
“可想好了要去哪,手裡銀子不夠的話我再取些。”管家道,“九九姑娘應該和你說過報花家的名字就行,但還是多帶些為好。”
趙刀刀笑道,“心意我領了,不過我要去的地方也沒什麼花銷,夠用了。”
“好。”管家颔首道,“那我先行一步,趙姑娘趕緊去試試新衣吧,在屋裡放着,要是不合适還能趕着今天再改改。”
“嗯。”
趙刀刀揮了揮手。
進屋隻見鬥笠披風兜帽挂在進門處,帽子圍巾也整齊地擺着,趙刀刀笑了笑,再繞過屏風,忽然呆住——床上鋪着兩件衣服,一件紅,一件黑,黑的那件看起來十分眼熟,她走近些拎起衣袖,是厚的。
她何時穿過這件衣服?
趙刀刀将拿起的袖子輕放在床上,歎了口氣。
已是年關,張燈結彩。
趙刀刀白天給花九九和沈木匠送了禮,便出去轉了一圈,直到晚上才回到城中。
趙刀刀着一身紅衣,難得發繩也換了紅色,斜插一根木簪,百無聊賴地坐在橋頭上,打着燈籠等表演。
往河水兩邊望去,行人手裡的花燈樣式很多,有兔子樣的,題詩的,畫山的,望向水中,幾艘船正慢悠悠地駛來,也挂滿了燈,橋上也零星地放着燈,映得人臉又紅又火。
一陣風吹來也難得不覺得冷,晚上的河水難得比星河還要亮堂,搖晃着波光,煞是好看。
第一聲炮響像是某種信号,孩子和人群的尖叫歡呼漸起,爆竹聲開始噼裡啪啦地響,煙火此起彼伏地綻放在夜空。
趙刀刀沒見過煙花,一時看呆了去。忽然覺得臉上落了什麼,用手抹去抹了一手黑。
她一時疑惑。花放得久了,才終于意識到那是随着熄滅的火光落下許多灰燼。
趙刀刀忍不住笑起來,她終于明白了為什麼沒下雪卻有人打着傘看花,原來是怕穿着的新衣怕被煙花弄髒。
她呼出一口白氣,雙手抱着燈取暖。她第一次過這樣的新年,好生熱鬧,好生歡喜。
又見有人帶着面具,猴樣的,蝴蝶樣的,千奇百怪,更覺得新鮮。
趙刀刀坐在橋上欄外,正看着花,行人來來往往要麼隻看路沒注意到她,要不就是在橋下奇怪地望一眼過來,也有一兩人叮囑她小心别掉下去,冬水太冷,她點點頭那人便離開了。
“你不高興嗎?”
趙刀刀擡頭望去,是個戴面具的小孩扒着扶欄在問她。
她輕聲笑道,“沒有,為什麼覺得我不高興?”
“那你為什麼不過來玩,就一直坐在這裡?”
趙刀刀一噎,在小孩驚恐的眼神下站起來,翻過欄杆,把燈籠遞給小孩,拍拍身上的土,“你玩吧。”
小孩的母親正好過來,牽住他的手,“人這麼多,怎麼亂跑?!”
“我沒有!”
趙刀刀聽着笑了笑,搖了搖頭,正要下橋,聽到那小孩又喊着問:“喂——你的花燈!”
趙刀刀轉身用兩隻手抵在嘴畔,大聲回道,“給你玩啦!”
“你呢?”
“我也要去玩啦!”
小孩看了眼媽媽,又喊道:“我媽媽說不能去太遠!”
“我知道啦——”
趙刀刀擺擺手離開了。
為首的一條船已行到橋下。
船上,花九九正趴在畫舫邊緣,透過水的倒影觀察頭頂的橋洞。
畫舫裡除了花九九,船夫,還有一人。
花九九之前就在和她說話,此時一道溫柔的女聲從船艙傳出來,她說:“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花九九伸手撥了撥水,縮回手輕歎一聲:“嘶,好冷!”
“九九。”
“嗯。”花九九輕聲道:“我知道的。”
她轉身靠坐在船尾,輕聲重複道:“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姐姐常和她提起這話,可到底是要她無情,還是有情,她已無法分辨。
花九九喃喃道,“姐姐,我想不明白,這裡有什麼不好,為什麼就不能長長久久地留在這裡呢?”
裡頭的人沒聽清,“什麼?”
“沒什麼!我說我知道啦,你講點别的嘛!”
船艙裡傳來一聲帶着笑意的歎息,“好。”
趙刀刀離開了年味最濃的地方,随心所欲地走,不知何時,走到了一片荒地。
這裡遠離人群,隻有蘆葦草叢和一條小溪,天寒,溪水隻剩細細的一條靜靜流淌。
煙火的聲音還遠遠傳來,喧鬧的人聲已經聽不到半點,樂趣仿佛也被甩在人群中,停在此處,忽然覺得天地之間如此空寂,自己也這樣孤寂。
荒草遮擋住了這裡原來的樣貌,趙刀刀突然心口一痛,揪着胸口彎下了藥,如被針紮般,這疼痛不強烈卻令人忍不住蜷起身子。
疼痛來的快去的也快,她直起身子,眉頭一緊,明明還是空無一物,卻忍不住低聲自語。
“我原來,好像有個人住在心上。”
可此刻右手張開,摸上胸膛,那裡一顆心髒隻是撲通撲通地跳着,空蕩蕩的沒有人在。
趙刀刀閉上眼,仰起頭。
有冰涼的東西落在臉上,雨?
她睜開眼,月光下白雪如精靈飄落。
“下雪了。”
呼出的白氣散在空中。
過了多久了?趙刀刀有些想不起來,已經在花家住了太久。她想,是時候離開那裡了,回去得做一間木屋搬出來。
她笑了笑,對自己道,“新年快樂,吉祥如意。”
……
風月城。
空蕩蕩的山間小屋,房子已被打理一新,也貼上了年畫。
奔波終于暫時得以歇下,趙小刀繞了一大圈,終于回到了風月城。
這些日子還是找不到趙刀刀的消息,仿佛她憑空消失在風月城一般。
常人早該放棄了,顧傾城見慣生死,開藥時總勸他不要太過執着。但趙小刀并不覺得自己固執,他隻是知道她一定還沒死罷了。
他吃了很多藥,顧傾城明明善于調藥,卻非給他最苦的那些,即使他并不懼苦,也要吃得神魂出鞘。過年難得不用吃藥,竟也有些開心。
此時趙小刀正坐在院裡賞月,身側是火灼燒的聲音和酒被煮沸的聲音。
他墊着布給自己斟一杯酒,不知刀刀身處何方,但他們此刻應當正在同一片月光之下。想到此處,他感到一絲欣慰。
當人好也不好,他近些日子越活越懶了,像今夜,就不知為何打不起一點寫信的勁頭。
雪落在眼上。
趙小刀閉着眼輕聲道,“新年快樂,吉祥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