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盼曉回眸看了一眼,道:“端午節用的那種菖蒲是水裡養出來的,所以才那樣肥壯,這種在牆頭石縫裡鑽出來的,蓬短纖細才是常态。”
朱姨湊上前問:“大娘子倒是心寬,還問花問草的,可是有了什麼打算?”
明寶清沒有理會她,隻問:“母親,這莊園上有多少屬田?”
“不算屋前屋後這些地方,約莫有一畝。”
“沒有佃農嗎?”
“這田地到我手裡的時候就不算肥沃,且又少,不夠養活佃農的,隻包給鄰裡有富裕勞力的人家種,眼下應該已經荒了半載了。”
已經到這境地了,藍盼曉也沒想着什麼家醜不家醜,照實說了。
“這樣的莊子,怎麼好做嫁妝呢?”朱姨小聲嘟囔。
雖然小聲,可衆人也都聽見了,藍盼曉有些郁悶,隻聽明寶清淡聲道:“總比沒有好。”
為人妾室哪有嫁妝?隻有賣身錢罷了。
苗姨年邁昏聩,林姨心如死灰,隻有朱姨被這話戳了個正着,有些不痛快。
她若不是有了明寶珊,甚至都脫不開奴籍,能做妾已經天大的造化了。
随着明寶清這句話,藍盼曉提裙邁上石牆隔斷的小階,望向内院裡。
内院幾處屋舍的樣式連起來就是個‘匚’字,與石階并行的小棚架下遮着一口水井,棚架上還有幹枯的瓜藤殘留,棚架一段支在石牆和一棵枯樹上,另一端搭在正屋左側的水房頂上。
水井瓜棚正對着的是堂屋,堂屋左右皆附有耳室,右側的耳室很明顯是做廚房用。
藍盼曉從廚房西窗望出去,還能瞧見籬笆牆内有一排空空的雞舍,雞舍後邊有一間草棚,藍盼曉沒去看,猜想是廁室。
石牆隔斷内的院子裡鋪了好幾塊大石闆,石闆已經很深很深地嵌入泥地了,就算是石闆與石闆之間的細路泥縫,也都被足印夯實,隻疏疏落落地冒着草籽,唯有雞舍附近的草長得比别處茂盛,許是曾經施足了雞糞,又被雞爪反複刨松的緣故。
“咱們晚上不會就睡這幾間屋吧。”朱姨站在豎邊的那間主屋前,用一種天都要塌下來的口吻說着。
主屋與堂屋的一邊也連着,屋檐延伸出去,勉強算是有一點回廊的模樣,可還是比侯府的下人房都要小。
屋子裡其實算整潔了,沁着綠苔木門被打開時隻透出一股嗆鼻的冷灰。
入目先是桌椅,再探頭往裡看,可見箱籠、床塌、書架,書架上應該還有些書冊,因為某人離去之前,很在意地披了一件舊衣遮塵。
而那衣裳,是男子的。
朱姨一下不說話了,眼睛睃着從廚房出來的藍盼曉,又看看明寶清。
明寶清臉色稍變,但隻問:“母親先前說把這莊子轉贈給友人了,那等他回來,咱們的處境豈不尴尬?”
“不必擔心,他原是我乳母的兒子,後又做了我的陪嫁奴仆,但我見他聰慧,想求個善緣,所以放了他,給了他這破敗莊子,好讓他屋頭有瓦好讀書。我乳母身子不好,他回鄉照料,短時間内不會回來,若回來,定然也是以咱們為先的。”
藍盼曉微微有些局促,但語氣神态皆是坦蕩的。
明寶清略略點頭,不再問,隻是覺得這屋裡被男子住過,就沒進去。
朱姨轉而進了廚房,見竈上空空如也,又不死心地掀開大缸小甕看,隻瞧見一缸底的雜豆。
“這,這是喂雞都不夠啊。大娘子,您去司業府上開個口,老祖宗那麼疼你,定然還有安排的。”
明寶清心裡的盤算是一回事,可也不願被朱姨逼着,便沉了面色沒說話。
朱姨讪讪閉口,隻是神色之中有種油滑的期待。
藍盼曉在屋裡收拾着,将那些書籍和衣裳都收進箱籠裡。
朱姨聲高,那句話她隐約聽見了,也聽見了明寶清的沉默。
藍盼曉父母已逝,她雖是嫡女,但如今家由庶兄當着,兄妹二人情分寡薄,嫂嫂又精于算計,不然也不會把她嫁與明侯做繼室,嫁妝薄而彩禮厚,實打實地賺了不少。
藍盼曉去試探兄嫂意思的時候,其實也沒掂量着情分,隻想着就算看在彩禮的面上,施舍她一些憐憫和疼惜,難道不應該嗎?
隻那扇緊閉的門叫藍盼曉明白,她這條路數上,是一點可能都沒有了。
也許明寶清的運氣會比她好,風頭過去了,舅家還會伸手幫一把。
但也許……
藍盼曉按下箱籠蓋子,也摁下雜亂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