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曦甯摸着下巴思量着:“來之前,太傅讓朕尋竟陵先生回去,可朕派人私下裡搜了幾遍都沒找到這老小子。沈淵既是他的侄子,大差不差,帶回去應當也是可以的吧?”
聽了這話,賀蘭辛嘴角抽了抽,伯父跟侄子,聲望上就差了一大截,哪裡就大差不差了?
他忍不住提醒:“陛下,沈七公子畢竟不知根底,學識名望也比不上竟陵先生,隻怕太傅那兒可不好交代。”
段曦甯默然不語,眸色幽深,喃喃着:“關乎我大桓文治,那便隻能再累太傅幾年了。”
沈淵并不知自己在其他方面被惦記上了,頻頻走神,總是不由自主地想到那荊國質子的事,手中的筆停在空中許久都未曾動。
“公子,公子。”商陸見他神情呆滞,喚了幾聲,将自己寫的幾個大字遞給他,“你看我寫的行嗎?”
沈淵回過神來,低頭便看到面前桌子上的紙上落了一團墨,立即将手中的筆放下,把弄髒的紙扔掉,這才接過商陸寫的幾個大字來看。
看到紙上還算工整的字,沈淵這才點點頭:“大有長進。”
商陸面上一喜,好奇地問:“公子,你方才那麼出神,想什麼呢?”
沈淵神情微頓,放下了手中的習字,擡眸問:“商陸,你聽說過荊國質子嗎?”
“荊國質子?”商陸詫異,“荊國不是被滅了嗎?哪裡會有質子?”
沈淵拿出了那把匕首放在了桌子上:“那位女皇陛下說,這便是那荊國質子的東西。”
“荊,荊國質子的東西?”商陸吓了一跳,“荊國皇族據說已經被族滅,這,這豈不就是,死人用過的東西?”
沈淵忙告誡道:“當心禍從口出,慎言。”
看着眼前的匕首,他思索着段曦甯到底有何用意。
是為了警告他别生不該有的心思,以免不得好死。
還是,随手扔個不想要的匕首而已?
這匕首并無珍貴之處,能到她手裡,那荊國質子約莫不是國滅身死那麼簡單,或許還有什麼外人不知的隐情。
個中祥情,又該從何得知呢?
許是物傷其類,一向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他,極想知道那位荊國質子的事,卻也不敢在大桓的軍營中随意打聽。
大桓新得荊國之地,諸事繁雜,千頭萬緒皆須理清。
段曦甯安排好各州郡大小官員、駐軍将士,厘清各州官府文書,便費了好一番功夫。
實在是出征時她嫌累贅,帶的文吏不多。此次戰事太過順利,吏部派來的官員還未到,眼下隻能一個人當三個人使,将讀過書的将士都拉來幹活。
隻是,這活兒幹着幹着,脾氣本就不好的段曦甯便暴躁起來。
中軍大帳時常傳來她罵罵咧咧的聲音,叫人靠近大帳便心有戚戚焉。
“叫你平時多讀書識字,你都讀到了狗肚子裡,七個字兒能寫錯六個半,認那幾個字兒都叫你當下酒菜了啊!”
“你算的什麼狗屁賬,三十萬的賬給老子算成五十萬,缺的銀子你補啊?”
“這安民告示寫的什麼玩意兒,糊弄鬼呢?”
“看你劃的地界叫什麼?你當百姓是牛羊,想往哪兒趕往哪兒趕?朕把你當頭羊攆了得了!”
“全殺了?全殺了你一個人給老子幹一萬人的活兒?你咋那麼能耐呢?”
“滾滾滾,睜開你那倆眼珠子好好瞅瞅!寫的都是什麼鬼畫符?”
叫這些五大三粗的将軍來做文吏書生的活兒,屬實有些強人所難,常做得錯漏百出,惹來一頓臭罵,讓他們叫苦不疊。
可是對着他們通宵達旦、宵衣旰食的陛下,對上她那趴在書案上隻眯了不到一個時辰的臉,他們再有牢騷也瞬間咽了回去。
陛下尚如此,他們又哪裡敢懈怠?
好在,段曦甯安排好駐軍事宜,留麾下大将韓新柏駐守武康之後,終于要班師回朝了
這下,衆将士策馬揚鞭隻覺輕快,恨不能一日千裡轉瞬就回帝都雲京。
段曦甯是個除了正事其他都懶得動的主,回朝路上幹脆成日裡躺在馬車上蒙頭大睡,隻偶爾聽臣下回禀正事。
浩浩蕩蕩的回朝大軍中,唯二如她這般成日待在馬車中不怎麼出來的,也就隻有沈淵了。
他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生怕行差踏錯惹來禍端,便成日裡悶在馬車中看自己帶的書,恨不得自己化作一陣清風,煙消雲散。
哪怕是過江之前,大軍安營休整,他也隻躲在自己帳中從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