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他還小,剛剛喪母,根本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麼,在母後的喪禮後還哭着想找母後。
沈濯騙他說要帶他去找,卻将他拐到了冷宮一處偏僻的閣樓上,關進了一間漆黑的屋子裡。
門外,沈濯笑得猖狂又得意:“小雜種,聽說這閣樓裡吊死過不少妃子,厲鬼多得是,說不定你那死鬼娘就在裡面,你好好找找吧!”
他在裡面吓得拼命呼救,可是沒人聽見他的哭喊。
他被關了三天兩夜,奄奄一息之時,才終于等到兄長來救他。
于是,他隻聽到似乎是“兄長”在安慰他“别怕”,他便顧不得許多一頭鑽進了“兄長”的懷裡,似乎這樣就能避開所有的恐懼。
恍惚間,他又好像看到了離世多年的母後,終于如他所願那般溫柔地抱着他,輕聲細語地告訴他别怕。
終于稍稍冷靜下來時,沈淵理智漸漸回籠,這個時候他的兄長怎麼會在這裡?母後更是他的臆想。
他抱着的人腰身纖纖,似乎是名女子,意識到這一點,他趕緊松開了手,從她懷中退了出來。
那人帶着笑意問:“不害怕了?”
沈淵立刻認出了她的聲音:“陛下?”
段曦甯命跟來的素筠重新掌燈,就看到他的耳朵從耳根紅到了耳尖,臉頰仿佛熟透的蘋果。
他歉意地趕緊起身要行禮:“是我失禮,還望陛下恕罪。”
段曦甯按住了他的肩膀,問:“你怕打雷?”
又一聲驚雷炸響,他面色愈加慘白,顧忌她在此,不敢失态,驚魂未定地點了點頭,又想到了什麼搖了搖頭。
今天這雷确實駭人,但若隻是打雷,他也不至于如此害怕。
可是窗莫名被吹開,還有一陣風吹滅了殿裡留的燈。
她不解他這是什麼意思,正要問,就聽他赧然中帶着些心有餘悸道:“太黑了,陰森可怖。”
他那次在小黑屋子裡面被關了三天兩夜,差點兒丢了小命,出來以後被吓得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有些神志不清,之後便異常怕黑怕鬼,夜裡必須點着燈才能入睡。
段曦甯聽他的話也明白了,他不僅是怕黑怕打雷,同時畏懼那些怪力亂神之說。
這要放在平時,她指定毫不留情地笑話他,怎麼會有人怕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
可是看他臉色被吓得仍舊慘白實在是可憐,她難得心軟,也沒了打趣的心思,命素筠去把她收在承明殿偏殿的一顆明月珠找來。
見他似乎仍有些餘悸未消,怕是吓得不輕,她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難得溫和地安撫着他:“沒事的,隻要問心無愧,怕那些做什麼。縱使世上真有厲鬼,也該講講道理。冤有頭債有主,誰害的他們便去找誰,你沒害它們,它們怎麼能來傷你?”
沈淵自認問心無愧,可他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沒有害過任何人,沈濯為何要那樣害他?那些人為何要欺淩他?
他想不通,隻能歸咎于虛無缥缈的東西,歸咎于自己命不好。
段曦甯其實并不能理解他這種害怕。
她從小幾乎天不怕地不怕,後來在軍中曆練過後更是無所畏懼,才不信這些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
在她看來,與其怕那些虛妄的魑魅魍魉,倒不如怕世上活生生的人。
妖魔鬼怪到底有沒有都不一定,人卻是真真切切會互相殘殺的。
她隻見過人殺人、害人,可從來沒見過哪個人是被鬼掐死的。
她生硬笨拙地安撫着他,靈機一動将自己腰間佩戴的螭龍佩摘下來挂在了他的床頭,聲音輕緩有力道:“朕将這個挂在這兒以後陪着你,朕乃天命所歸,又是征伐之人,朕的東西必能震得漫天鬼神不敢靠近,你以後都不必再怕。”
“陛下,這……這不合适……”沈淵惶恐,擡眸看那玉佩,螭龍佩乃帝王配飾,她就這麼随意挂這兒,實在于禮不合,他趕忙推辭。
段曦甯毫不在意,隻是道:“玉佩而已,沒什麼不合适的,這下你可安心?”
素筠帶人捧着明月珠過來,剛好聽到段曦甯的一番話,這螭龍佩可不是能亂送人的東西,想要勸她什麼,被她擡手制止,命人将明月珠擺到他床頭。
段曦甯才不在乎這些物件。她乃一國之君,别說沒有螭龍佩,就算穿一身破爛,也能叫天下俯首。
隻有沒本事的人,才愛拿這些身外之物給自己虛張聲勢充場面。
那明月珠像它的名字一般,皎如明月,擺到那裡立即照亮了大半個内殿。
段曦甯幹脆命人将其他的燭火都滅了,隻留這明月珠,殿内的光頓時柔和舒适了許多。
她輕快道:“好了,這下殿中的燈可不會熄滅了。”
沈淵自是感激不盡:“多謝陛下。”
看着他神情恍惚,似是驚魂未定的模樣,知道他今夜怕是吓得不輕,她想到了什麼,提議道:“朕背兵書哄你入睡可好?”
沈淵受寵若驚,急忙推辭:“怎敢勞煩陛下?”
段曦甯自來就不愛跟人這麼客套,令道:“乖乖躺下。”
不敢再多說什麼,沈淵隻好乖乖裹好被子躺下。
“治兵者,若秘于地,若邃陽于天,生于無,故開之,大不窕,小不恢……”
段曦甯背了《尉缭子》裡面的《兵談》篇哄他入睡,聲音低沉下來顯得舒緩柔和,帶着安定人心的力量,整個人披上了一層柔和的光。
沈淵聽不懂兵法,隻是出神地看着她,内心驚悸漸漸平和。
低頭見他還是沒睡着,睜着那雙純淨漂亮的眼睛看着她,段曦甯笑着湊近了調侃:“早說看朕能睡着,就不費這口舌了。”
沈淵忙閉上眼睛道:“這就睡,這就睡。”
“将者,上不制于天,下不制于地,中不制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