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抱着劉靜花,對她切齒痛恨:“我疼愛你的時候,我的女兒正在受苦,上天何其不公!”
孟氏一句話,比劉靜花打她一頓還難受,焉聞玉的眼淚啪嗒啪嗒掉下來,她口中倔強:“生恩不及養恩,你就是我娘……”
自她牙牙學語開始,這麼多年……
“我娘隻有一個女兒。”劉靜花抹把臉爬了起來,勒令錢婆子去把焉聞玉的籠箱打開。
她道:“這家裡沒有屬于你的東西,你什麼都别想帶走!”
錢婆子心下歎息,她也是看着這孩子長大的,道:“姑娘,得罪了。”
焉聞玉泣不成聲,無力阻止。
朦胧視野内,已經看不清娘親憎怒的模樣。
箱内隻疊放了衣物,還有少量繡品,其中一柄團扇,象牙作骨,細絹為面,焉聞玉親手刺繡,是送給娘親的生辰禮。
孟氏的生辰在夏日,她畏熱,焉聞玉每年都會送一面扇子給她,今年同樣如此,早早便準備了。
“果然藏了東西!”
劉靜花出手要拿,焉聞玉見狀撲過去攔住,可惜她這點力道,哪裡能擋得住。
劉靜花一肘子把她給撞開了,奪走那柄精美的團扇,如同拿捏罪證,道:“沒一句實話,還敢說自己不是小偷?”
焉聞玉柔嫩的掌心摔破了皮,冒出血珠絲絲的疼,她伸長了手,想拿回扇子:“還給我,那是送給娘親的生辰禮。”
“禮物?”
劉靜花本想沒收這個團扇,頓時改變了主意,拔下她發間金簪,一舉劃破細絹扇面,“一針一線都屬于劉家,憑什麼以你的名義贈禮?”
孟氏看在眼裡,眼底一片冷然。
她道:“你從小就愛哭,梨花帶雨,惹人憐愛,還擅于讨巧賣乖,往後去哪都能讨人歡心。不像我們靜花,缺了親娘的教導,還是個不懂遮掩的孩子脾氣。”
“那是綿綿給娘親的生辰禮……”
焉聞玉眼睜睜看着扇面破裂,如同這些年的母女之情,瞬間一文不值。
她難以置信,淚如雨下:“……為什麼要這樣?”
她是過了十幾年不屬于自己的好日子,可這一切并非她造就的,她從沒有主動去傷害過任何人。
即便不是娘的女兒,明明可以用其他方式彌補。
不需要小姐的身份,也不會沾半點劉家的财産,她依然可以盡微薄的孝道。
然而沒有人在乎,沒有人需要,甚至落下一句‘擅于讨巧賣乖’。
“我容不下你。”孟氏無法原諒這個錯誤,攪得她夜不能寐,食難下咽。
此刻是心火高漲,道:“你奪走了靜花的福分,也該知足了!”
焉聞玉仿佛兩耳失聰,後面什麼都不想聽了。
任由仆婦把她趕出念月閣,暫時安置到一個偏僻的小院裡。
她從沒有這樣狼狽過,蓬頭垢面,看見的下人都在指指點點,滿臉唏噓。
人生仿佛一場鬧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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狹小的院子裡,焉聞玉坐在廊下的繡凳上,兩眼發愣。
昨晚已經哭過了,再怎麼難受,也已經認清事實。
娘親拿謝姨娘無可奈何,心中窩火,想必是越看她越痛恨。
知夏在一旁安慰,言語蒼白。
焉聞玉啞着小嗓音道:“我想快點離開,知夏,你走吧,免得他們遷怒于你。”
“我不走,”知夏搬來個小木凳坐旁邊,道:“當初要不是小姐選中我,估計我就是個燒火丫鬟,大不了就回去繼續燒火。”
“不要意氣用事,不論生在何境地,人總該為自己的前程打算。”
四下無人,焉聞玉擡起腳脫下繡花鞋,低聲道:“其實,我偷藏了東西。”
她從鞋墊底下摸出兩片金燦燦的小樹葉,放在知夏面前,“這是以前祯兒所贈,與劉家無關。”
祯兒大名冉月棠,是焉聞玉相交多年的閨中好友,這會兒估計也聽聞了劉家的變故。
知夏仿佛看見了希望:“冉姑娘與小姐要好,她一定會幫助小姐!”
焉聞玉搖頭,娘親都能反目,她和祯兒的友情又會如何,她沒有勇氣去想。
“知夏,原先我想着,娘親會将你的身契予我陪嫁,到時消去你的奴籍……”她微微一頓,道:“如今我無法做到,隻能給你一片金葉子,另外一片,想去尋奶娘……”
奶娘性情和善,這麼多年的照顧無微不至,如今卻因為謝姨娘的緣故,不得善終,焉聞玉無法放任不管。
人牙子喜歡年輕有力氣的,歲數大了,隻能落個髒活累活。途中不僅會餓肚子,還怕生病,沒有人會給不值錢的仆役花半個銅闆。
焉聞玉泥菩薩過河,毫無底氣,不敢說一定能找到奶娘的蹤迹,但總要試試。
知夏不肯收下金葉子:“多謝小姐好意,快快藏起來,不必給我。南丘村那邊,還不知道是怎樣……”
隻聽說焉家在鄉鎮上讨食,想必非常清貧,小姐如何能受得住?
焉聞玉并不害怕:“他們既能把劉靜花拉扯大,就不會少我一口吃的,肯定餓不死。”
她執意要把金葉子給知夏,兩人正推拒着,小院外頭悄悄摸過來一個人。
是知夏的同鄉秀雲,日常清掃佛堂祠堂那邊,不在念月閣伺候,這會兒是出于擔心過來看一眼,順便遞個話。
秀雲帶來了一枚白玉簪,滿臉喜意道:“姑娘,這是鄭公子親手所托,他說秉承婚書,兩不相負。”
知夏松了口氣:“鄭公子果然認定了小姐。”
焉聞玉不伸手去接,若有所思,道:“若真的秉承婚書,該是鄭夫人遣人走一趟,又何必拐彎抹角找上秀雲。”
鄭公子沒讓身邊人來,估計是瞞着他母親。
“這……”知夏一想有道理,連忙問道:“秀雲,燕松堂可有什麼動靜?”
秀雲捧着白玉簪為難起來:“不好隐瞞姑娘,鄭家二位與老爺夫人一道用膳,正式見了二小姐,飯後鄭夫人便想婚事作罷,鄭公子不同意。”
鄭夫人一見劉靜花,就不願意要這個兒媳婦,她兒子是讀書人,年紀輕輕功名在身,豈能迎娶一個目不識丁的女子!
更别說,其他長處半點沒發現。
而鄭慕遠,平日裡不聲不響的,誰知還挺屬意焉聞玉,他不肯退親,堅持要按婚書迎娶。
哪有郎君不愛俏,年少慕艾,鄭夫人能夠理解,但不會允許。
焉聞玉是花顔月貌不錯,可惜一朝從枝頭跌落成了農家女,如何夠格當鄭家正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