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在陸玠身旁坐下便一直安靜的陸懷泉聞言輕聲道:“日後我可教表妹練字。”
他一開口,滿屋寂靜。
楊沛雲茫然地望向陸懷泉,心中驚懼交加,心想着往後與他相處,這擔心受怕的日子。
陸玠林若浮二人聞言,皆是看向了陸懷泉。
短暫的沉默後,陸玠收起笑意,皺眉嚴肅道:“你來教?你有時間?”
全然沒有了與楊沛雲說話時的和善,此時的陸玠面色發沉,連帶着語調也嚴厲苛責:“别以為坪山的差事順利解決便萬事大吉了,我說過多少遍,戒驕戒躁,别得了聖上青睐便放松了。”
楊沛雲有些被吓到,她從來沒見到過舅舅這般厲色的模樣。
陸懷泉卻像是習慣了一般,神色不改道:“聖上及侯府兩邊的事我會上心,不過是每日早晚各抽一個時辰來教導表妹,這點精力我還是有的。”
沒等楊沛雲白着臉委婉拒絕,那頭陸玠想了想,自己長子風光無兩,有他悉心陪着楊沛雲,日後也好護着她,為她撐腰。
思及此,陸玠點點頭:“那便這樣吧。”
之後,又同楊沛雲細心交代了些事宜,四人一道用了簡單的早膳。
楊沛雲想着方才定下的練字一事,心中惶惶,她心緒不甯地喝着紅棗粥,心有所想地望了眼陸懷泉的方向。
端方雅正的世家公子,便是用膳也是脊背挺直,動作斯文有序的。
楊沛雲使着分外沉重的玉筷,在他指尖靈活輕快,左手食指的玉戒時不時與碗碟碰撞,發出清脆聲響。
每一個動作,每一處細節都是那麼賞心悅目。
楊沛雲自以為隐蔽地瞄着,順着他筷尖的動作,目光從手指移動到唇瓣。
陸懷泉的雙唇格外得薄,此刻微微張開,唇角弧度好似上揚了一點。
楊沛雲感應到什麼,眼睛微擡,撞進寒涼的一雙鳳眼中。
她一驚,也不知他是否知道自己方才的偷看。
趕忙垂下眼睑,再不敢亂看。
而坐在對面的陸懷泉見她因驚慌而顫抖的睫毛,像是抵抗風雨的蝶翅,脆弱不堪。
他漠然收回視線,牙間泛癢,便夾了筷今日廚房新做的蜜桃酥,倏然合齒,滿口甜香。
膩得他牙疼。
*
用完了膳,陸玠便雷厲風行地出門了。
等楊沛雲同林若浮告别,想着去門口送一送時,被告知侯爺已經走了。
沒想到這麼快,楊沛雲站在門口,有些瞠目結舌。
這頓早膳就奇奇怪怪的,說是送别的家宴,大家卻都不說話,飯桌上隻有陸玠同楊沛雲的囑咐。
一頓飯沒吃多久便散了,從跟着陸懷泉出門到此刻,連半個時辰都沒有。
陸玠竟是已經走了。
也不知是不是汴京的大家族都是如此,家中親友相處這般平淡甚至是冷漠,之前在臨川,每日用膳父親同繼母一大家子,都熱熱鬧鬧的。
楊沛雲每次偷看他們,都是一片歡聲笑語的。
沒能同舅舅告别,她有些落寞,回身還沒走幾步,便望見一道高大身影。
陸懷泉正站在她身後不遠處,也不知是跟着她出來的,還是這麼巧他也要出門。
楊沛雲捉摸不透這人的性子,隻能按部就班地假笑打招呼:“兄長。”
“嗯。”
陸懷泉情緒不高地應了一聲:“是不是忘了我方才說的?”
方才說的?
楊沛雲一瞬間搜腸刮肚,思維飛快運轉,想到了什麼,有些不可置信道:“兄長您…真要教我嗎?”
她以為說教導練字那些,是他随口說的。
面對旨意,陸懷泉神色淡淡:“君子之言,言出必行。”
他反問:“你不願意?”
誰會願意同這麼個陰晴不定的人相處?
若是舅母教她,她必然一百萬個樂意。
但此刻面對陸懷泉沉沉的目光,她上前假裝歡喜:“怎麼會,兄長親自教導,沛雲高興還來不及。”
望着湊過來,身子明顯顫抖,笑容也緊巴巴的小姑娘。
壓抑一上午的心情倏然松了些,陸懷泉輕笑一聲:“跟上吧。”
在他轉身之際,楊沛雲神情頃刻崩潰,她跟上前面那人的步伐,尚還僥幸問道:“不會耽誤兄長上值吧?”
“巳時當值,還可教你半個時辰。”
“既如此,兄長今日起得早,不如再小憩一會吧?”
前方陸懷泉的腳步停下,回身似笑非笑地看她:“不想同我學字?”
楊沛雲趕忙道:“怎會,隻是沛雲擔心兄長身體。”
“沒什麼好擔心,”他又轉過去,聲音淡淡,“我自啟蒙起便日日都睡兩個時辰,此刻也并不困倦。”
他語調平緩,似乎隻是在說一件不足為道的小事。
四周随行的女侍小厮也都面色如常。
隻楊沛雲驚詫地頓在原地。
她望着陸懷泉挺闊的背影,往前走時幹脆利落的動作,心中倏忽有些驚訝。
兩個時辰,什麼概念?
深夜寂籁,他方睡下,明月昏昏,又要起身。
伴随着午夜的寒風,好似偌大的世界,屬于他的隻有天際那輪鮮少有人觀賞的冷月。
鬼使神差地,楊沛雲問他:“兄長不累嗎?”
前方陸懷泉腳步頓停,卻并沒有再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