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娘似乎不着急将他們賣掉,為了防止小孩子對外呼救,車窗都是封死的。
他們做了許久的車,出了燕京城,行駛在崎岖不平的小路上。
其中一個孩子一直盯着馬車的布幔,空洞的眼睛裡偶然會閃過精光,他很快就等到了機會,趁着周大娘停下車去林中方便的空隙,他迅速跳下車,朝林子裡跑去。
其他的孩子見狀,突然地也反應過來,争先恐後地跳下車去,很難相信看着瘦弱、病恹恹的小孩子能跑得那麼快。
車廂裡最後就隻剩下姜芷微一個人,她抿着唇看着四散開的小孩子,抱着膝蓋呆在原地。
并不是不想跑,她隻是清楚地知道賣她的人是她的繼母。
與其他的孩子不一樣,周大娘一直都在背後盯着她,若是此刻跟着一同逃跑,最不可能成功逃脫的就是她了。
果然不出一會兒,就見到周大娘拎着鞭子掀起了車簾。
“你怎麼不跑啊?”女人挑着眉問,她似乎有些驚訝。
“你有些像我阿娘,”小芷微望着周大娘,小聲道,“...我好想她。”
她明白她很難再回到那個“家”了。
女人愣了愣,忽然大笑起來,意味深長地:“有點意思。”
其實是一點都不一樣的,姜芷微的阿娘是高門貴女,與市井出身的周大娘相比起來無論是容貌、氣質,都沒有相似的地方。
但這個女人偶然在夜裡,會在燭火下望着他們幾個小孩許久,那目光似嗔似恨,又有些哀傷。
沒有人教,為了活命,姜芷微本能地就會撒謊。
這裡原是拐子接頭的地方,不僅林子中等着許多放哨的大漢,還有幾隻兇惡的狗。
周大娘當着姜芷微的面将出逃的小孩打得皮開肉綻,小女孩袖子掩藏下的手緊握成拳。
“我啊,除了要将你們找到好人家之外,也需要将你們一個個訓練好,”周大娘舉着鞭子,她面上帶笑,面不改色地看着被打的孩子如同被油煎的活魚一般抽搐,“要到你們一有逃跑的念頭,都會吓得發抖。”
被打的奄奄一息的孩子又回到了熟悉地、破舊的車廂内。
“你為什麼沒有挨打?”帶頭跑的孩子盯着她,眼中帶着狠厲,“你是不是跟門口那個老太婆說了我跑的方向?!”
其他小孩也面色不善地盯着姜芷微。
“我沒有說,也沒有跑,”在車輪摩擦泥土産生的噪音之中,小女孩的聲音有些模糊,“我被我娘賣了,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姜芷微平常就呆在角落不太說話,哭得時候也是無聲的,豆大的淚珠順着下巴不停地滴下,領頭的少年揚起的拳頭緩緩放下。
不像是其他的孩子看着周大娘的目光是又畏懼又憎惡的,之後姜芷微常看着周大娘發呆,未有刻意讨好,隻是會常常跟在她身後,像極了小孩子無意識的孺慕。
車上的小孩子一個個被拉出賣了,像是年關時一隻隻被拉出去宰殺的牛羊。
最後剩下姜芷微一個,周大娘抱着她做了許久的車。
“這世道也太不公平了,”女人忽然道,許是因為離得夠遠怎樣都不會被分辨出折返的路,又在無人的鄉間,周大娘拉開車幔,叫光照進來,“我原是也被拐了孩子,後來便想着為什麼我的兒子沒了,憑什麼别人的孩子卻健健康康的。”
姜芷微突然見光,不由得眯起了眼。
行駛在鄉間,眼前不能算是有路,隻有兩行車轱辘印,證明常常有人來往,周圍綠草茵茵的,充滿了活力。
“要都同我一樣才好,”周大娘的聲音帶着恨意,可當她低頭見到懷中女孩的臉的時候語氣又變得柔和,“可沒想到遇見了你這個沒娘的小冤家。”
許是原本被交代了要将姜芷微賣到花樓或者更偏僻的地方,但是周大娘最後沒有。
“你那嬌花一般的繼母,心腸可是毒得很,”女人最後拍了拍姜芷微的頭,“你别想着回去才是好的,知道了嗎,丫頭。”
眼前是破舊的泥房子,幹瘦的婦人盯着姜芷微的手看了會兒,最後還是交了銀錢。
姜芷微盯着婦人數銀子的手,發現自己被周大娘賣的很便宜。
她被賣到劉家村做童養媳,她不知道這裡是哪裡,隻知道是離燕京有些遠的地方。
那幹瘦的婦人讓姜芷微換她“娘”,說她們家供着一個讀書人,若是好好侍候着,等到有一天高中了,必然會有好日子過。
清貧的農家、朝陽通風的屋子裡,住着一個清瘦的少年,一方斑駁的木桌擺着些泛黃的書。
他是多年後與姜芷微在熱鬧的街頭吃馄饨的人。
隻是就算被賣了,姜芷微心裡也有一絲期待。
曾經用情至深的父親、慈愛非常的祖母,他們有一天會看清繼母的真面目,發現柴房之中埋着的碎玉,順藤摸瓜地找到劉家村,來接她回家。
她花了很久時間才打聽清楚,原來姜家大小姐不幸早夭,在她走失三月之後便去世了。
未滿十二歲,她所謂的牌位都不能與母親擺在一起。
不得不說,齊文鴛這一手确實能夠高枕無憂。不比男孩,被老太太盯得緊,女孩子就算走丢了,出于閨譽的考量也不會大肆聲張。
況且姜芷微年紀小,養在府裡除了來往親近的人家少有人見過。就算是賣到秦樓楚館,等到了年紀出來見客的時候,許是早就長變樣了,誰還認得出來呢?
到了那時候就算突然冒出個妓子說自己是姜家大小姐,也隻會被認為亂攀扯朝廷大員而被官差捉捕入獄罷。
這算盤打得響,計策不高明對姜芷微這種無依無靠的小孩卻是極為有效的。
可姜芷微偏偏不想如這位繼母所願。
她會認清現狀,但不會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