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遊神駕着金烏馬車駛過西天時,夕陽悄然落下,落在了青蒼色的海中,似血般的波光潋滟。一波又一波的海浪,拍打在岸邊卷起千堆雪。潮起又潮落,似乎還未将那殘陽的餘晖送盡,夜遊神已迫不及待撥開了雲簾,漫天星河沉入了海底,四下愈發寂靜,依稀聽得見海風撥浪聲。
不知不覺間,濯纓已在一望無盡不知幾千萬裡的滄海裡,漂浮了三十年之久,仿佛總也望不到盡頭,除了青蒼色的海水還是青蒼色的海水。聽聞,人間行船途經這片海域時,時有觸礁翻船之慘事發生,她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難過,畢竟浮沉數十年,她偏是連塊淺灘礁石都未撞上。
要是再在滄海裡漂浮個百來年,她就真能修成那些小魚仙口裡的水鬼了。
此時此地,擡頭低眼全是星河沉海,不禁又生出幾分世态炎涼之感。她浮在海水裡,仰望着星河,天上住着那麼多神仙,點了不知幾千萬盞天燈,數百年來,竟沒有一個神仙睜眼朝下看一眼,更沒有一個神仙發覺了滄海中漂浮着的她。
不知幾千萬盞天燈落入了滄海,她也沉入了海底,每每昏昏欲睡之時,仿佛幾千萬盞天燈近在咫尺,手可摘星,她伸出手去,還未觸及,璀璨星辰一霎碎了滿天,波光粼粼。
濯纓在浩渺煙波裡漂浮了如此之久,每日每夜皆無比哀怨地望着天上的那些神仙,那些天上的神仙,竟也不覺得背後發涼、心裡瘆得慌。
後來,她想通了。都說遠親不如近鄰,那九重天阙住着的神仙相隔十萬八千裡,委實太遠了,就算他們都是睜眼瞎子瞧不見她。可這海裡每日來來往往的魚蝦蟹貝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竟沒有一個水中仙友肯為她指路的。還有些過往的小魚仙見了她,都捂着嘴一個勁兒笑,竟笑她是不知何處漂來的水鬼。
何其可悲,這茫茫滄海,竟沒有一隻心地善良、慧眼識珠的小魚仙。待有朝一日,她找着路離開了這破海,定要尋掌管五湖四海的龍王好好說叨,讓他好好整治整治滄海裡這些無禮冷漠的小魚仙。
最要緊的是要好好治治她們的眼睛,她哪裡像是水鬼了?她可是個正正經經的紫竹仙,不就是在這海裡飄蕩了幾十年,泡得全身都快發白了,頭發長了也無法整理,遂散亂如水荇。虧得她修了幾千年的道行,才不至于教那些不長眼的魚蝦給活啃了去。
這有朝一日何時是個頭呐,濯纓終是無奈的望了眼天邊明月,浮于海面随波逐流。這事說起來,還是要怪鐘山燭陰那個沒良心的瞌睡龍,她都不見這麼久了,竟然也不知來尋,真是太沒良心了,枉費她還替燭陰守了一千八百年的鐘山。
鐘山本是北荒極寒之地,終年嚴寒異常,滿山荒蕪,寸草不生,休提什麼飛禽走獸出沒,隻有三株沒有枝葉的桑樹,屹立山巅。燭陰那隻瞌睡龍常年睡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過活。虧得她一片好心,盡管燭陰從不搭理她,可她卻一直不計前嫌替燭陰守着鐘山,這才保住了鐘山之□□聲。
鐘山之神燭陰的傳說,不得不提一嘴,那些凡世俗人說什麼睜眼天下白晝,閉眼天下黑夜,說得誰閉眼還能看見白得一片雪似的,真是瞎傳話,胡說八道、信口開河。
濯纓這個小仙什麼都好,就是太過于心直口快,那日她一不小心說話的嗓音大了些,竟教燭陰那隻瞌睡龍聽了去,遂吐了一口仙氣,将她刮到了這一望無盡不知幾千萬裡的滄海之中,還散了其一身靈力。
真沒想到鐘山之神是這般小氣之神,明知她在山頭待久了,若是散去一身靈力,落水就不辨東西,燭陰竟然如此報複于她,實在過分至極。
最可氣的是,她将此事告知往來的小魚仙,她們竟然蒙昧不肯信,還讪笑她這樣的小水鬼,哪裡能見得鐘山之神?
真是氣煞她也,虧得她真身是根空心紫竹,這才漂浮于海面,沒有沉入海底,不至于被燭陰殺仙滅口。奈何今時今日,沉浮滄海之中,也是生不如死,放眼十萬裡煙波浩渺,月落星沉,壓根就看不清方向,連海岸礁石都瞧不見,更休提回鐘山了。
此情此景,她多想一道巨浪拍來,一把将她拍上岸去。這滄海近來也不知怎地了,如此風平浪靜,平靜得委實不像話,都快趕上歸寂海了,了無生趣。她都暗自懷疑,是不是燭陰那隻瞌睡龍為了報複她,不惜下了血本教唆滄海水君置她視若無睹。
往來的那些小魚仙都說,這滄海水君治理有方,數百年來滄海風平浪靜,海上海下皆太平。可她怎地覺着那滄海水君真是個糊塗鬼,她這麼大個仙漂浮在這海裡三十年了,竟也沒見個水中神仙前來搭救。
不覺間,她又将天上地下水中的神仙挨個數落了一遍,放眼十萬裡浩渺煙波,歸途仍是遙遙無期。唉,她終是隻得獨自漂浮于海面,百無聊賴地伸手挨個去撈海中天燈,這九重天阙點的天燈,她夠不着,難道還不許她水中撈月,打破幾個海底的幻影解氣?
縱然是水中月、鏡中花,好歹也是個蹉跎年歲的法子,總好過每日去數那些海底的魚蝦、龜蟹,來來去去的瞧得她眼花缭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