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瑄一說起三仙山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就沒完沒了,就差沒将那些日子每餐吃些什麼挨個數一遍了,濯纓一面暗自佩服伏瑄這記性太好,委實不像是活了數萬年的老神仙。
一面有些興緻索然,他說的無非是些家長裡短,全無半點趣味。是以,濯纓不得不屢次打斷他的話,将之引向正道:“師尊,聽聞六千年前,有個名喚清越的小仙欲拜入三仙山,那時你與丈人為此大打出手,不妨你同我說說那小仙生得如何美……”
“師尊,聽聞那個清越小仙得知缙雲上仙歸于混沌後,心懷愧疚,黯然神傷,竟舍了蓬萊、方丈,改投瀛洲山門,自願看守瀛洲上仙仙身,至死不渝。徒兒私以為那清越定是個男仙身,否則依你之仙力卓絕和丈人那美貌無雙,焉能輪到缙雲上仙……”
“師尊,聽聞瀛洲梼杌逃脫時,你與丈人還在為那清越小仙大打出手,教缙雲上仙隻身去捉拿。徒兒以為,定是你們二人日久生情,暗通款曲,面上卻又恐過不去,便蓄意令缙雲上仙隻身赴死,好成全你二人美事……”
“師尊,聽聞你與丈人最後兩敗俱傷,失了同門摯友,又失了心頭愛徒,竟是相互仇恨不已,自此老死不相往來,可是因了心懷愧疚,還是礙于天帝定下的天規,不敢造次……”
“你這孽徒,不去寫戲折子當真是可惜了……”濯纓這話還沒問上幾句,伏瑄那張老臉已然鐵青,他手中白玉酒杯險些為其震碎,幸而濯纓眼疾手快一把扶住,這才保住了白玉酒杯周全,“你若再打斷為師,為師定教你……”
濯纓見此情勢,當即捂住了口。她問的那些話,伏瑄是一句也未答上,可見其中諸多緣由定是如她所料,深不可測。濯纓斷然是不敢再多深想,也不敢再多問,唯恐多說一句,伏瑄就該将她扔海裡滅口了。
“想當年,我與九源、缙雲一同拜入巫山神女座下,我們師兄妹三人一同修煉,一同飛升上仙……”伏瑄一邊飲酒,一邊又喋喋不休從數萬年前到如今說了個遍。
他一面念叨着九源、缙雲如何好時,總能一面巧妙萬分地引到濯纓身上,與之相較,悲痛萬分地再數落一番。甚至每每提及他自個兒時,也能違心不要臉皮地捧高自個兒,狠狠數落濯纓一番。
他日日翻來覆去的念叨,竟也不覺厭煩,好似下酒一般,醉笑不已。起初,濯纓還認真聽了一遍,第二遍時便不想多聽了,已然起了睡意。後來,迷迷糊糊中總聽得缙雲如何如何好,九源也如何如何好,他伏瑄又如何如何好,唯有她濯纓如何如何惹是生非、禍及八方……
他日日翻來覆去的念叨,竟也不覺厭煩,好似下酒一般,醉笑不已。濯纓已然将其口中所提之人,挨個恨了個透,如若此般下去,他若将蓬萊仙人挨個念叨,隻怕濯纓要将三仙山十萬仙人都恨個遍了。
此外,濯纓還暗自揣測,這伏瑄真不像是巫山神女座下的,倒像是須彌山佛陀座下得了真傳的沙彌,恐是日日誦經禮佛,練出來的無上頌功。
又或是,這伏瑄獨酌數萬載,早已憋了十萬肚子的話,就等着有個人能聽他念叨。濯纓萬分不幸,恰落在了他手底,伏瑄定然十分歡喜同她叨八百年。可憐濯纓,當初以為禁足受訓反思十分輕巧,豈知如此受盡折磨,竟是生不如死。
縱然,伏瑄那念叨功力十分了得,幸而濯纓這瞌睡功夫也不相上下。他日日夜夜念叨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破事,濯纓就日日夜夜瞌睡不斷。他愛怎麼念叨就怎麼念叨,濯纓愛怎麼瞌睡就怎麼瞌睡。
隻是,禁足至五百年時,濯纓接二連三做了幾個夢,這是從未有過的。起初,伏瑄日日念叨誰人如何如何好,她心生恨意,以緻夢裡免不得夢見幾個,欲砍死幾個,也是仙之常情。
然,近來做的夢,一個接着一個,十分古怪。好似總也醒不過來,夢裡全然聽不見伏瑄那誦經一般的念叨聲,且夢境十分真實,教她幾番心驚不已,卻仍是醒不來。
夢裡,她不願再聽伏瑄那誦經般的念叨聲,趁其醉酒熟睡時,悄然溜出了阆風殿,又悄然溜出了蓬萊山。這一路暢通無阻,連個小仙都未撞見,然她一路行來,卻是小心翼翼,唯恐教人拿了回去。
一出蓬萊,騰雲駕霧頃刻到了瀛洲。她思量着,師姐謝扇扇出嫁時,她禁足阆風,未能送其出嫁,亦未喝上一杯喜酒,得此自在逍遙身,一定要去讨杯酒喝的。
她前腳剛落地,到了瀛洲山門,狴犴便現身而至。她正高興這小子娶了親,果然識禮多了,知道她要來,便前來迎之。
“濯纓,你擅闖我瀛洲作甚?”豈知狴犴翻臉不認人,手中湛盧劍直指着她,一臉兇相,大聲質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