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女子沒有回話,右手緊緊握住了劍柄,悄然跟着濯纓。回幽都的路上,隻有濯纓時不時說幾句話,那個紅衣女子幾乎不開口,仿佛是個影子一般,悄無聲息。濯纓從未見過這般寂靜的凡人,一如霍山陵墓間的死人一般。
許是這許多年來,她耳邊一直回響着沉水煙和夙厭離此起彼伏的哭聲、笑聲,竟從未覺得身邊有人而不說話,是如此瘆得慌。
回幽都之路,因紅衣女子身負重傷,走得極慢,又不發一語。濯纓也曾勸說紅衣女子先治傷,治好了再随之回幽都,她絕不趁機跑路。然而,這女子倔得厲害,半句好言都聽不進去,是以濯纓從未覺得此路如此漫長,竟比守在霍山百無聊賴還要漫長。
回到幽都,濯纓跟着紅衣女子入了幽都城中最高的城樓,樓閣飛宇間懸着的木牌子上洋洋灑灑寫着‘摘星樓’三個大字。
曲折回繞數間樓閣,方入一間雅緻書閣,當中端坐白發老者,身着灰衫,神色慈善,俨然與紅衣女子十分不同。紅衣女子強忍着身上重傷,朝着那白發老者拱手作揖,分外恭敬道:“大人,參星幸不辱命,這就是從竹裡館逃走的西臨人。”
“原來,你叫參星呀。”濯纓的話音還未落,那紅衣女子參星終于支撐不住,悄然倒地。濯纓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參星,擡眼見白發老者招了招手,遂見珠簾之外走出兩個人,接過了昏迷不醒的參星,帶走了。
“參星,隻是她的星宿。”白發老者細細端詳着濯纓,神色間看不出在想些什麼,一看就是個狡猾的老狐狸,“為何沒有殺容世子?”
“我為何要殺容世子?”濯纓未答,反問道。
“你不殺容世子,那此行所為何事?”白發老者繼續發問,慈善面容間隐隐含了幾分若有似無的笑意,“莫非是要替他傳遞什麼消息回西臨?”
“傳遞什麼消息?我與那位世子爺不過萍水相逢。我若說,隻是為了借錢,你可會信?”濯纓笑了笑,不拘小節地走至書案前,取過茶杯兀自斟了杯涼茶,輕抿一口,“你這茶水不錯,茶香淡淡的正好。”
“我信。”白發老者輕笑一聲,遂起身從背後書架上取出幾卷竹簡,翻開置于書案上,濯纓垂眸分明瞧見竹簡上,寫着‘濯纓’二字,細細翻看,所記載悉是她這些年在北梁所借過的錢财債務。
“你這老頭,竟遣人查我底細?”濯纓未曾料想,不過在人間走了一遭,竟教人查得如此詳盡,不得不佩服此人,倒有些手段,“可有你想知道的?”
“你自踏入我北梁境地,可謂坑蒙拐騙無所不用其極,借過三千五百六十一人,九萬八千七百二十三兩紋銀,亦有一千三百二十七人受你蒙騙,為你作保,各地方州郡因你逃債诓騙而起的案子,大大小小共計五千七百二十九樁。如今,還了三千兩紋銀,了了五樁公案,也就是容世子替你還的那一筆,你尚欠債九萬六千七百二十三兩紋銀,身上尚有五千七百二十九樁案子。”白發老者斂了笑意,伸手取過茶壺為濯纓斟了一杯涼茶,将竹簡所記載悉數道來。
“這和我殺不殺容世子有何幹系?你以為,我會為了幾個銀錢,做他人手底刀刃,替人賣命?”濯纓笑了笑,端起茶杯又啜了一口。
“可你沒有殺容世子,隻怕你要行更大的事。”白發老者十分笃定道。
“更大的事?我騙了容世子三千兩銀子,算嗎?莫非是他告發了我,令你來捉拿我歸案?”濯纓若有所思地望向白發老者,她想了半日,惟有此等緣由,似是認真地說道,她委實不明白這人究竟意欲何為。
“濯纓姑娘,我令江湖最大的情報組織明月樓,追查你在九國的一切行蹤,順着你的足迹踏遍九國,卻始終沒有查到你的來曆。你到底是何人?你屢次三番接近容世子又是意欲何為?”白發老者雙眼微眯,神色似乎淩厲了起來。
濯纓聞言,不禁暗喜,區區凡人妄想查她的來曆,真是癡人說夢。濯纓擱下茶杯,不由得調笑道:“我接近那位世子爺,自然是心悅之。他生得傾城絕色,若是在城中走上一圈,誰家女子不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