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說來,我倒是該多謝帝師大人了。”濯纓把玩着手中白薔薇,耐着性子聽完容铮此番話,語氣裡透着幾分玩笑,她并不想承月長庚這份人情。想她一山之君,一方神仙,何須一介凡人費盡心思相護至此。
擡手一揚,那枝白薔薇不偏不倚插入了白玉瓷瓶。濯纓遂大步流星踏出了摘星樓,她跟着容铮上了馬車,竹裡館在城西僻靜處,與摘星樓離得極遠,一路平坦。
容铮靜靜注視着濯纓,似欲言又止,倒是濯纓先開口笑道:“世子爺,想問什麼隻管問,不必如此諸般顧忌。”
“聽聞,那個參星回到摘星樓身負重傷,想必她不是姑娘你的對手,你為何還要回來?你明知這幽都,是龍潭虎穴……你……”容铮似乎心存疑惑,還有很多問題想要一一問個明白。
“那我也有一問,我與世子爺素昧平生,世子爺何以幾次三番慷慨相助?哪怕不顧質子身份,擅闖摘星樓?世子爺,當真無畏生死?”濯纓沒有回答容铮的問題,而是凝眸淺笑,反問了一句。
“姑娘雖非我西臨人,可我仍覺着,姑娘觀之可親,算是似曾相識,或是前世曾見過,恐是相欠姑娘良多,也未可知。”容铮似将心中所思一一道來,全付真心,不似玩笑之言,“自霍山相遇,我見了姑娘,則不忍見你四下流離、無枝可依,隻惜我亦是身在囚籠,身不由己……”
“你所言,十分有理。”濯纓聽了此話,不禁憶起從前那個應當千刀萬剮的鲛人淮冥來,如若眼前的凡人當真是那沒良心的鲛人投胎轉世,那這人還真的欠了她不少,可不是區區幾千兩銀子就能還清的。如此一來,濯纓倒也覺得這容铮行事,所謂一報還一報,倒是十分合乎情理。
“姑娘呢?還未解答我之疑惑。”容铮見濯纓點了點頭,遂繼續追問道。
濯纓伸手撥開了青色簾幕,馬車外行人如織,車水馬龍,此起彼伏的叫賣聲,喧嚣裡藏着太平安甯。這就是人間煙火氣,不屬于她的人間,終是盈盈一笑:“隻是覺得,有趣。你本貴為一國世子,卻遠在敵國為質,授人以柄;明明身在繁華都城裡,卻似畫地為牢,身不由己;明明周身黑暗不見寸光,偏生心懷悲憫,恩澤萬民。世子爺,在我看來,你很有趣。”
“有趣?”容铮聽了此二字,神色随之一改,眉目如畫之間平添幾分清愁,語氣間透着幾分自嘲意味,“阿纓姑娘,入了此局,隻盼你從今往後,仍如此時一般,有趣。”
這時,馬車戛然停下,已然到了竹裡館大門。飛将軍将手中缰繩一擱,遂有小厮前來牽馬而走。容铮與濯纓方踏入大門,那青衣婢女則迎了前來,擡眼瞧見濯纓歸來,神色似變了變,遂又恢複如常,與容铮禀道:“世子,徐公子來了。”
說話間,容铮攜濯纓穿過前庭,來到一處書齋竹樓之中,院裡翠竹成林,樓中竹簾半卷,隻覺涼風兮兮,恍然間已入了初秋。徐文君這日身着棗紅長袍,意氣風發的模樣,閑閑倚闌,伸手逗着肩頭的黑烏鴉。
濯纓擡眼瞧向那隻黑烏鴉,果然是夙厭離。夙厭離也一眼認出了濯纓,卻礙于凡人跟前,不好攀談。徐文君見了容铮,遂起身而立,夙厭離乖巧地立在其肩頭,但聞徐文君分外關切道:“無珩,你當真去了摘星樓?你明知王上待你諸般猜忌,此番擅闖摘星樓私會帝師,無異于是自讨苦吃……”
說到此處,徐文君擡眼掃過濯纓,忽又歎了口氣,撇了撇嘴道,“終是婦人之仁,你還是将這位姑娘給接回來了。”
“文君,這位是摘星樓商星,濯纓姑娘,特來竹裡館護我周全。”容铮似乎不以為然,輕笑了一聲,與徐文君道。
“竟是摘星樓二十八宿之一,商星?”徐文君似乎有些難以置信地瞧着濯纓,然既是摘星樓遣的人,想必北梁帝也是知曉的,遂不再多言。
“這就是你先前說過的,于霍山救下的那隻靈鳥?”容铮笑了笑,清明目色落在徐文君的肩頭,靜靜注視着夙厭離,“通身如玄夜,連着眼珠子也如是漆黑。”
“這也算是靈鳥?不就是隻黑烏鴉?”濯纓于幾案旁坐下,若有所思地瞧了徐文君一眼,脫口道。聽了此話,夙厭離不由得睜大了烏黑眼珠子,有些不悅地瞪着濯纓。
“阿纓姑娘有所不知,這隻靈鳥先前受妖人所困,唆使其幹坑騙打劫那等不法勾當,幸而如今逃脫了……”徐文君後頭說了些什麼,濯纓已然不想聽下去了,他這都說得什麼混賬話。想她堂堂霍山君,如何就成了這凡人口中的妖人了,還唆使夙厭離那隻黑烏鴉去幹什麼不法勾當,這個徐文君委實不像話!
“依我所見,徐公子生性純良,容易受山間精怪所蒙蔽,是以你适才所言妖人未必真是甚的妖人,而這隻黑烏鴉也未必是真的靈鳥。試問,公子見過哪家的靈鳥,生得如此黑漆漆的,似打翻了硯台似的?”濯纓有些恨恨地瞧了徐文君與夙厭離一眼,據理力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