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拉和那些女孩子們被帶回了雛菊大街,在那間小小的裁縫鋪裡,她們見到了安妮奶奶——女性互助協會的會長,在此之前,她們從來不知道還有這樣的一群人在背後默默付出。
“我可憐的孩子們,”她看着他們,“留在這條街上吧,在你們完全獨立之前,回家是一種奢望。”
女孩子們低聲哭了起來。
莉安娜道:“去上學吧,孩子們,每個人都要試着去考主城學院,一定要去,把命運握在自己手裡。”
寶拉知道她說得對,可她根本就學不進去,教室裡有很多和她們同樣遭遇的女孩子,在這裡她們不用操持全家的家務活,不用起早貪黑去山裡采集材料補貼家用,衣食無憂,環境越好,她越是覺得自己不該出現在這裡。
模拟考核出成績的時候,她倒數第五,看着那鮮血淋漓的分數,她頭痛欲裂,這樣差的成績,這樣無能的自己,救起來又如何,如果是林梅,她一定會做得比自己更好,她才應該……
“寶拉,要不要陪我散散步呢。”安妮奶奶來教室找她,摸了摸她的腦袋。
寶拉緩緩把試卷展平:“奶奶,我不想上學了,我想去務工……讓其他更聰明更想上學更有價值的女孩子來這裡吧,我根本就不配待在這裡,配不上這個受教育的機會……放棄我吧,你們放棄我吧……對不起,我真的……”
安妮牽着她走出教室,帶她去到花架下,說:“哭出來。”
“我不想哭……”寶拉卻瞬間淚流滿面,“可我隻會哭,奶奶,我一點用都沒有……我是個不值得被救的人,為什麼不是林梅而是我……我該去死的……”
安妮的目光總是如此溫柔:“沒能救下梅林,我們也很遺憾,但不妨互換想一想,如果當年是你被帶走,而林梅獲救了,你會不會為她獲救而開心。”
寶拉怔怔地望着她:“我會的,即便我已經失去了希望,可她還在……”
安妮微微一笑:“所以請相信,她也會為你獲救而開心,如今你站在這裡,就是有意義的,代替她去看看這個世界的美好吧,她不會責怪你,你也不必苛責自己。”
寶拉啞聲道:“奶奶,我學不會……我根本就考不上主城學院……”
安妮抹去她臉上的淚痕:“你能考上,我們會為你高興,因為你有機會扭轉自己的命運,但即便沒考上,你的未來也在發生改變。成績不是最重要的,我們隻是希望你能識得幾個字,偶爾和朋友有書信往來,閑暇時看看心儀的書,照着菜譜做幾道自己喜歡的佳肴,那就很好,這本就是你該享受的一切,隻是被不公的世界奪走了,現在我們将它還給你,視若珍寶,棄如敝履,都是你的自由,你的權利。
如果你想要離開,我們會為你安排一份滿意的工作,如果你想要留下,我們也會資助你到完全經濟獨立,寶拉,你生來就已經吃了太多的苦。”
比起草率地救助很多人,她們更需要深入地救助少數人,隻有确定她們完全走出了泥潭,她們才會離開,這個過程或許會持續到她們死亡為止。
這個回答讓寶拉半天都沒能緩過來,她從未想過自己還能這樣活着:“你們,還需要幫助嗎?以後我可不可以也……”
安妮坦言:“我們很需要,但在你的心理和經濟上沒能完全獨立前,我們不接受你提供的任何幫助,或者說,你過好自己的生活就是對我們最大的幫助。”
“再給我一點時間吧,我會努力的,”寶拉哽咽,“我一定要為她們做點什麼,不然……不然……”
“别給自己太大的壓力。”安妮抱住她。
這些年她看過太多像寶拉一樣的人,多希望她們能慢慢走出陰影,能清楚地知道,這不是她們的錯。
艾爾薇聽完寶拉所說的一切,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這個國度正以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吞噬弱小,這個國度也有一群不甘心不屈服的人在撐起一片天。
她或許該厭惡它,卻又别扭地愛着它。
寶拉的目光落在艾爾薇的眉眼上,她是她見過的少有的身為混血卻明媚如陽的女孩,身為混血的她除了發色與耳朵,和人類沒有什麼不同,這樣美好的女孩,理應被呵護珍視嗎,而不是面對那些人鄙夷厭惡乃至痛恨的目光。
起初她并沒有關注過“混血”這個群體,來到雛菊大街後,認識了莫琳、銀槍騎士團以及形形色色的人,才在他們身上看到自己曾經的影子。
漸漸地她也發現一個殘酷的事實,人類世界的混血孩子都是單親媽媽帶大的,這些母親因為種種原因懷上孩子,生下孩子,獨自承受着所有非議與壓力撫養孩子。
在這樣的家庭裡長大的孩子,很難不被原生環境影響,卻又明白他們那無助的母親已經拼盡全力了,不能再奢求更多了。
她輕聲問:“你的父母……是什麼樣的人?”
能養出她的家庭,必定美滿順遂。
艾爾薇因她的話陷入回憶。
母親啊,像朵堅韌高貴的玫瑰,博學而無私,父親啊,是那悲鳴谷中最冷冽的風,風把所有的溫柔都給了這朵花,以至于自己,被揉碎成了微不足道的沙,從二人相牽的指尖滑落。
“媽媽,我能不能換個爸爸?”她扶着自己斷了的胳膊哭得不成樣子,“希格瑪老師都沒有這樣打過米伽……”
“……阿伊諾,讓爸爸滾過來。”
但她無法告訴她這些,隻能說:“我沒見過我的爸爸,從小跟着媽媽生活,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媽媽似乎……不喜歡我。”
“不喜歡,為什麼要生呢……”寶拉喃喃,“呃,我不是質問,隻是單純疑惑,就是……她生下你,你進入我們第九魔藥室,我覺得挺好的。”
艾爾薇愣愣:“是挺好的……”
不喜歡……為什麼要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