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都很大,從東街走路回到南街,已是日暮西沉。
赤金的夕陽灑在街道上,炎炎夏日熱力絲毫不減,季窈手裡不停地搖着折扇回到南風館時,整個大堂已經是人滿為患。商陸帶着其他小倌們正将消夏的沉香搬出來,取松針、薄荷、茶葉、甘松和白檀等物制圓球形“清涼珠”,給女客們戴在頸上,或将其原料塗抹在一人高的巨大芭蕉扇上,扇出來的風清爽宜人,帶着香氣。
不僅如此,京墨一早就吩咐人準備好的幾盆“浮瓜沉李”成了大堂裡的香饽饽,衆女客夫人們醉飲冰鎮米酒,從堆滿碎冰的水盆裡拿西瓜和李子出來食用,聽着台上小倌悠揚的奏笛聲,惬意自然。
季窈看着大堂裡人聲鼎沸,卻一點也不覺得悶熱,四個角落的廊柱下夥計各用一架牽引式手搖轉葉扇不停地朝中央扇風,真是涼快到心裡。
京墨迎上來,見她面色泛紅,知道她是熱着了,趕緊端起一碗冰雪酥山遞到少女面前,示意她吃一點解渴。
“掌櫃辛苦了,今日可有收獲?”
一勺沾着雪梨湯的碎冰下肚,季窈整個人從頭到腳舒展開來,忙不疊又低下頭去吃第二口。
“收獲大了,跟你說,那個賣貨郎問題大着呢。”
她正欲繼續往下說,隻見往日留在二樓雅舍門口伺候的夥計三七突然急匆匆趕下樓,原本奔着商陸的方向去,餘光瞥見季窈了又趕忙轉頭尋過來,從人群之中擠到季窈面前,慌慌張張道:“掌櫃,不、不得了了!”
“又怎麼了?”季窈放下碎冰碗,嘴裡還有幾塊雪梨沒嚼碎,“有人鬧事?”
“不是,”三七搖頭,伸手指着二樓一間雅舍,“是肖夫人她……南星不知道做了什麼,把她給得罪了,這會子正喊了十壇最烈的酒到房裡,非逼着要南星喝掉,否則就要他把以往她花在他身上的錢全部吐出來!南星在屋子裡喝了一壇,已經吐得不行了。”
最烈的酒?還是十壇!她想起南星那點酒量,不過三五杯下肚就已經醉得不省人事,那些個烈酒喝下去,還不得香消玉殒?
“啪”的一聲,季窈将碗摔在桌上,豪氣地擦擦嘴,目光盯着二樓。
“怎麼這些人都指着南星欺負?帶路,我要去會一會這個肖夫人。”
兩人跟着三七上到二樓,推開右手邊第一間雅舍的小門,隻見南星與一紫衣白裙,富态雍容的中年女子相對而坐,少年面前放着五六個空碗,與散落在地上的一個空酒壇子一起,散發出濃烈的酒氣。
見有人進來,中年女子側過臉來,施粉過度的面容愠怒未消。南星則是一張俊臉燒個通紅,連轉過來瞧門口的動作都十分緩慢。
“南星!”
他艱難地睜着雙眼,雙手撐在桌上微微發顫,倔強地不肯倒下去,看見季窈撲到他身邊,輕擡眼皮瞧着她,迷離的眼神中透着抹不開的醉意。
“掌櫃……”
醉成這個樣子,還知道忍着不叫師娘。季窈看着他強撐的模樣心疼不已,轉頭看向桌對面一臉刻薄的中年女子,知道她就是肖夫人。
“肖夫人,不知我家小郎君哪裡得罪了你,其中怕是有誤會,還望不吝告知。”
“你是誰?”肖夫人一口茶喝下去,将茶杯摔在桌上,看着突然闖進來的季窈和京墨,甚是不滿,“這南風館裡的事兒,你做得了主嗎?”
南星已經有些神智不清,閉着眼睛靠在季窈懷裡,少女臉上帶着薄怒,僵直後背盡量讓自己看上去威嚴一些。
“我姓季,如今是這裡的掌櫃。據小厮們說,南星承蒙肖夫人照拂多日,一直都深得夫人喜歡,所以夫人必然知曉他不善喝酒,飲不了幾杯。但看夫人今日懲戒,必然是動了大怒,你有何不滿,盡可與我說來。”
她一定要為南星讨回公道。
聽這話,肖夫人臉色好了些,伸手轉動着自己右手手腕上冰翠玉白的手镯,講起了她的不滿。
“一個小倌,左不過都是出來做皮肉生意,你們南風館端着捂着,說是從不外出從不留宿也就算了,今日我花大價錢包下他,不過是想如往常一樣,讓他陪着品茶聽曲兒,誰知剛才我想要親他臉蛋兒一口,他就跟受了什麼天大的侮辱似的,急赤白臉的就拒絕了我。”
說罷,她的視線從手腕上擡起來,看着季窈。
“怎麼,往日都親得,今日突然就不讓親了?那我還花這麼多錢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