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他媽跟我亂扯。”這是陶梅庵唯一一次罵我,以後再也沒聽過。
“我不走。我要跟你一起留在這兒。一聽說要打仗我們就談論過這件事了。别的婦女兒童都在這兒。我為什麼就要走?”
“因為你在重慶會安全。重慶作為陪都,中央政府不可能讓它輕易淪陷,這你該比我清楚!”
我不再理他,假裝什麼都沒聽到,繼續看我的書。
他抝不過我,當夜就沒再提了。
第二天一早,我一睜開眼,他就又跟我談起那件事,可是我更堅決了。對他說的統統不加理會。
七點半,他準備上班去的時候,我望了他一眼,“梅庵,我是不可能走的,請你不要再提這件事了!”
他久久凝視着我。“小蠢貨,這一次,是真蠢。”他一字一頓,眼裡噙滿淚水,但就是不肯掉落,嘴角似哭又似笑。然後他走了。
我知道今天不過半夜是見不到他了,我突然很後悔,為了去調查連環案的真相,竟把他獨自一個人留在梅城,承受着戰時的巨大壓力。聽說自抗戰以來,他就主動請纓投入了梅城市政府的工作,我相信,他今天晚上,也一定累得東倒西歪。
我要将欠他的,一并補回來。梅城雖瀕臨倫陷,但我們可以一直地老天荒。
五月,日本人對梅城發動了多次空襲,地面軍隊也開始轟炸了。
我很少見到梅庵了。
感到是祖國搶走了他的所有精力,這沒錯。可陶梅庵與我的距離越越來越遠,這也是事實。
他越來越沉默少言,從不跟我說笑了,我們的生活完全停止了。他現在什麼也不對我講了。
我覺得梅庵遠離了我的生活。我有時甚至懷疑他有了外遇,當然,我知道這不可能。
不管梅庵的生活裡發生了什麼,都沒有我的份兒。
難得見到他,我還不如去重慶算了。
我常常想,蔣浩然到底怎麼樣了?可是我無法聯系到他。
後來,我才知道,其實,那時的蔣浩然比我還孤單。
我至少還有老公在身邊,雖然不常在,而他身邊沒有一個親人。自從送丁小曼登上往重慶的火車後,他一點也不知道她的音信。從嶽母的來信裡,他隻知道,丁小曼天天不着家。他清楚她近來幹了些什麼,肯定和哪個男人在一起。他已承擔了責任,加入了地下遊擊隊,不時地營救未離開敵占區的人。
此後半個月,是梅城戰前的和平時期,最初的震驚之後,人們漸漸對戰争不再敏感了,仿佛這樣的日子會無限期的過下去,人們又平靜地過起了自己的日子,小酒店生意又好了起來,戲館又重新開張了。
梅庵繼續忙于那些接連不斷的秘密會議,我忍受不住了,開始煩惱起來。至少他可以告訴我他現在在幹什麼。他以前總是信任我的,可現在顯然不信任了。他繼續做他的秘密工作,有時數日不歸。我常接到他辦公室打來的電話,隻是告訴我他要出城去。
1938年5月14日,2000多名日軍乘天還未亮從南門殺進城内,一時槍聲大作,火光沖天。
從睡夢中驚醒的老百姓哪還顧得上收拾家當,隻能扶老攜幼反着槍炮聲向北邊逃命,慢者死在日本人的刺刀下,快的往往也跑不過罪惡的子彈。
“跑鬼子反”的市民們都擁到北門,城外狹窄的拱橋成為人們求生的惟一通道,被擠落水的和被趕上的日本兵打死的不計其數,有人後來用橋上“枕藉”、橋下“斷流”來描述那凄慘的場面。
而滞留在城中的無辜平民,尤其是青壯年,多被挨家挨戶抓出押至苗圃(今市體育場)和衛衙大關(今安慶路與花園街交口)等處槍殺。
有關資料顯示,梅城淪陷前城内僅有居民約萬人,而後來幾天中經紅十字會出面掩埋的屍體竟達5000具!
日軍與開道的僞軍長驅直入,幾乎未遇到任何抵抗,有些人家,門前自己挂起了太陽旗,幾小時内,梅城市内的所有建築上都飄起了太陽旗,它們肆無忌憚地在中華大地上飄舞着。我在窗前看這一面面醜惡的太陽旗,淚如泉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