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一次,就這一次就行。
看在同事的面子上,看在上司的面子上。
當時我太天真啊,怎麼會相信,這種事隻會發生一次呢?
凡事隻要開了頭,就是無底洞。
那種會議明明是需要主管以上的領導才有資格參加的,而我,作為實習生,被他帶去旁聽。
不過,參會記錄和出席各大場合的名單裡,登記的隻有季傲的名字。
我成了他不為人知的透明助手。
我沒有假期,沒有休息時間,我二十四小時随時都可能接到各種各樣能稱作我“上司”的電話。
因為是我的上司,因為能決定我考核期間的去留,因為我馬上就能轉正。
我總安慰自己熬過去就好了,可需要熬到什麼時候,才能看見光亮呢?
每次加班到宵禁結束後,回宿舍時,我總是感到恐怖,身後的公司大樓在尚未亮透的天空下,像一個對我張開黑色嘴巴的怪物。
我好像病了,開始害怕電話響。
我總是在深夜驚醒,以為主管又來催工作。
長期睡眠不足讓我變得越來越瘦,越來越不愛吃飯。
就好像,我自己在PUA我自己。
明明痛苦至極,偶爾遇到點談不上開心的小事,大腦就不自覺勸說身體,再堅持堅持。
有時工作到一半,我會突然起身去打掃辦公室,擦桌子、掃地、整理文件,洗手,反複地洗手,仿佛手沾了什麼髒污。
每隔半小時我就要用消毒紙擦一遍電子屏幕,寫字時,我會把出現錯别字或者沾了墨點的紙撕爛,然後重新開始。
如果說,開始我還會因為悲傷變得安靜,現在我做什麼都會搞出很大的動靜,讓所有人都知道我的不爽,我越來越冷漠,越來越沒禮貌。
越來越被人讨厭。
我越來越喜歡苦味的食物和痛覺,因為隻有尋求刺激時,才會感覺到自己的情緒在波動。
也許是diy時強烈的快感,也許是發呆時虛無的怅惘,也許是痛哭時感受水分從身體流失的安心。
我好像越來越偏離正常的軌道,可怕的是連我自己都不知道,這變化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我有時會在網上發牢騷,網友都勸我看開一點,接受現實,要學會擁抱生活。
如果你邁不過眼前的坎,它隻會絆倒你無數次,直到你學會邁過去。
可我在這無休止的折磨中,依舊沒能領悟邁過去的方法。
我很想知道,到底該怎麼做才能愛上自己讨厭的事物?
我清楚是我的不合群帶來了這一系列的苦惱,可真的隻是我有問題嗎?
我就像一個被困在罐子裡,失去身體的大腦。除了想東想西,做不了任何事。
就連我都軀體也成為了牢籠,我的思維無法保持在平穩的波動範圍,我變成了靜态的自己,脫離了世界運轉的軌道。
而寫下這篇日記的時候,我的耳邊仍然充斥着電腦的低頻噪音,還有停不下來的人語聲。
我失去了自己引以為豪的能力,我的後背和肚子很痛,一到晚上我會看不清東西,總有電話鈴聲在耳邊響。
就在剛剛,季傲還在催我給他發一份文件。
那項工作我早在三天前就交給過他。
而且也是三天前,我低血糖昏倒在了食堂。
醒來的時候,我仍然躺在食堂的地上,身上濕漉漉的,全是潲水味。
不知道被誰潑的。
我的幻聽越來越嚴重了。
“你再幫幫他,幫他一次吧,不然公司就要運轉不下去了。”
啊哈,原來我一個實習生有這麼大的能耐啊。
有一次在吃飯的時候,我又接到了這種電話,通訊還沒斷的時候,我直接吐到了餐盤裡。
桌上的同事們尖叫着躲開。
“什麼啊,太惡心了。”
是啊,我感到太惡心了,所以才吐了出來。
可是,所有人都覺得我惡心。
可能是崩潰過太多次,到後來我已經麻木了,甚至覺得挺正常。
生日那天,是工作表格陪我度過了一晚。
我其實知道,有些痛苦是我自己找來的。
因為該死的心軟,因為輕易的動搖,因為一無是處的責任感。我被迫幫助很多人做了很多本不該我做的工作。
從小母親就教育我要善良,要樂于助人,要體諒别人。
走出象牙塔後,沒有人告訴過我,我應該反抗,應該鬥争,應該自私一點。
如果被欺負的時候還要站在别人的角度考慮,那就是可恨的活該的。
我總會在想,為什麼沒人去指責他們呢?
因為所有人都是“他們”。
包括我也是。
*
日記在這一頁出現了中斷。
俞靈閉上酸痛的眼睛,休息片刻。
她想起一件久遠的往事。
城防區有一座城市叫艾弗戈林城,是瘋狂的藝術家們的栖息地。
它之所以被藝術家們擁護,是那裡誕生過一個首次通過詩集傳播的污染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