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忌,收手吧。」
便在這萬籁俱寂之際,忽聽得三株松樹之間的地底下,一個低沉的聲音說起話來。
「楊左使、範右使,我謝遜雙手染滿血迹,早已死有餘辜。如果你們為了救我,而傷了三位高僧,那麼我更是罪上加罪。無忌孩兒,你也帶着本教兄弟,離開少林寺。否則,我自斷經脈,以免多增罪孽。」
發話者正是謝遜,他以獅吼功在地牢中說話。當年他在王盤山島上,用獅吼功震死震昏各幫各派無數豪士,此刻雖非以此神功傷人,但衆人耳鼓仍是震得嗡嗡作響,相顧失色。
「謝兄不要,我們不打便是。」楊逍趕緊應話。
「義父,孩兒聽話,您千萬不要傷害自己!」謝遜都如此放下重話,張無忌心歎難受,卻也隻能遵從,當下勁氣一收一放,将三僧的黑索所發出的内勁一彈而回,趁着空隙脫離金剛伏魔圈。
經過方才這一戰,三位少林高僧收起先前的狂傲之心,知道硬拼下去結果勢必兩敗俱傷,己方三人确實無法占得上風。
渡厄說道:「老衲閉關數十年,重得見識當世賢豪,至感欣幸。張教主,貴教英才濟濟,閣下更是出類拔萃,希望能以此大好身手多為蒼生造福,少作傷天害理之事。」
張無忌躬身道:「多謝大師指教,敝教不敢胡作非為。」
渡厄道:「我師兄弟三人,在此恭候張教主大駕三度莅臨。」
張無忌道:「不敢,然而自當再來領教。謝法王是在下義父,恩同親生。」
渡難道:「下回再來,範施主,你也上場吧。」
範遙從頭到尾都被渡難針對,也是有些莫名其妙,「若教主有需,自當協助。但恕在下一問,前輩為何堅持指名我呢?」
「老納對範施主傍身的武功内力頗感興趣,況且,方才你并未全力以赴,是也不是?」
聽出渡難在意的是他身上的易筋經,範遙笑回,「前輩好眼力。但說保留自是不敢。下回,若是前輩能将我徹底拿下,我能告訴前輩你很在意的『情報』。」
三僧眼裡共同閃過一抹光,無人說話,心裡同樣想着同一想法。
這該死狡猾的陰險狐狸!果然并未全力以赴。滿嘴油嘴滑舌。況且跟大成的易筋經打哪是這麼容易取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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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無忌率領明教諸人,拱手與三渡、空智等人作别,走下山去。方走出山門,楊逍心下一松,頓時腳步一頓,血箭從口中噴出,雙腳軟倒。這突然的變卦讓明教幾人大驚失色,紛紛圍上去呼喊攙扶。
離他最近的是範遙,見楊逍倒下分毫不意外,伸手往楊逍腰間一抱,将人倚靠在自己身上。張無忌趕緊快步靠近,眼看楊逍閉目喘息十分虛弱,連忙拉起楊逍的手為他把脈,頓時駭然失色。
「全身受了巨震,筋絡幾乎全斷光了,需得即刻靜養。」張無忌正要吩咐範遙需盡快帶楊逍下山,擡頭向範遙看去,卻發現範遙臉色也不算是很好,心裡一陣不祥的預感,顫抖着手要範遙也伸手讓他把脈。
「我沒──」
「手!」
範遙猶豫了下才将手交出去。
張無忌趕緊把脈,并未探出不好的情形,筋絡一切安好,沒見有任何損傷,隻不過内力幾乎是見底的狀态,看來臉色不好大概是因為這原因。張無忌先松了一口氣,但總覺得有種違和感。
範遙沒事再好不過,内力隻要休息幾天自然就能恢複。反倒是楊逍的傷勢嚴重,一定得好好靜養療傷數日才行,好在傷勢雖重,但内力充足,至少能确保性命無憂──等下?
内力充足?
不,這很沒道理,都受了如此重的傷,心脈大脈都斷了,内力恢複自然受阻,更不用說才剛大戰一場,不可能還能保留如此豐沛的内力。
張無忌總算察覺為何他一直覺得有種莫名違和感。
楊逍現況力有未逮,連能調動内力的力氣都沒有,目前在楊逍體内修複筋絡的那些溫和中庸的内力,并非出自于楊逍本人。而那内力其實張無忌頗為熟悉。張無忌幫範遙把脈的次數絕對比幫楊逍把脈的次數來的多,甚至前幾天他才剛幫範遙整理滋養過筋絡,他的内力真氣特點,張無忌了解的一清二楚。不用多問,光看就能知道答案。
範遙為了保住楊逍的性命,幾乎是将自身還剩餘的内力真氣全給楊逍輸了過去。也難怪早在闖金剛伏魔圈時就受的傷,會延宕到他們都離開少林寺才顯出異樣,這其中自然有範遙暗中相助的因素在。
張無忌想出了這些藏在台面下的真相,有那麼點點的心疼自責。
是為了不讓他擔心才甚麼都不說的吧。他們倆個總是以他為優先。
「範右使,停手吧。再繼續連你都會倒下的。」張無忌輕拍範遙的手臂,暗示他别再繼續,同時示意其他人過來幫把手,将陷入昏迷的楊逍移給彭瑩玉背負,「彭和尚,麻煩你與五散人先帶楊左使下山回分舵,路上盡量别颠着,楊左使現在極為虛弱,禁不起再颠簸。」
「這樣的話,教主,屬下的輕功快又穩更加适合,我來先送楊左使下山休養。」韋一笑提議道。
「如此也好。」張無忌點頭同意,按着範遙的手遏止他想阻止的動作,伸手先點了楊逍幾個穴道,然後讓韋一笑接手背負楊逍,吩咐道:「韋蝠王,麻煩你盡快送楊左使下山回分舵。彭和尚,你與五散人一路護送。外公,也麻煩您先下山集合五行旗等人,先行回舵。我與範右使随後跟上,不用等我們。」
明教衆人躬身領命立即動作,沒一會功夫這山門口隻剩下張無忌跟範遙兩人。
「教主,留我下來有何要事吩咐?」範遙問,指指少林寺又問道:「還是我回去找他們報複?他們沒要大哥的命,我也不會要他們的命的。」
「你現在回去,就是去送命的。别鬧了。」張無忌沒好氣罵道,「内力真氣全部見底,我還想罵你如此亂來!」
範遙壓根沒想過會被張無忌發現,到有點作賊心虛,「大哥的傷勢比預想中的還嚴重,一心急就──我的話沒事的,大概休息個一晚就能無恙,畢竟我沒受傷,比起我還是大哥要緊。教主我們趕緊回去吧?大哥的傷如果不盡快治療的話,會留下劣根的。」
「到不用急。」張無忌輕拍範遙的後背當作安撫,邁開腳步下山,步伐不疾不徐,看得出他雖擔憂,但确實不心急,「你在最關鍵的時候先行用真氣維護修複楊左使的心脈主脈大脈,緊急救助得宜,楊左使一時半刻不會出大事。倒是你沒好好看着,不知道會惹出什麼大事來。」
「我沒有要惹事的。」範遙乖巧。
「方才不是還說要去找少林報仇?明明連點底蘊都沒有。」張無忌懷疑地瞥了範遙一眼。
範遙笑得純良,幹脆閉嘴安靜裝乖,跟上張無忌。兩人緩步下山。
半路上,兩人沒特别聊天,範遙看張無忌若有所思,便問道:「教主是在煩惱大哥的傷勢嗎?」
張無忌點頭,「也不算煩惱,楊左使的傷勢雖重但不要命,好好休養一段時間定能恢複如初,隻是,此時距離重陽已近,我擔心他不肯好好休養,要是再讓他煩心教務,恐怕真會留下劣根。」張無忌輕歎氣,沉吟片刻,喃喃續道:「不如讓他遠離這些雜事,回光明頂好好養傷好了。」
欸?!!
等等,這絕不可!!
聽到張無忌這麼說,範遙驚慌,連忙踏上幾步越過張無忌擋上,腳下倒是配合着張無忌的步伐繼續倒退着走,兩人步伐未停,範遙急道:「教主,千萬别送大哥回光明頂。」
範遙真的心急。
想前世這之後先是屠獅大會時,性情大變的周芷若在場上氣焰嚣張無人可抵。後面第三次伏魔圈的時候還惡意造謠趙敏,害趙敏成為衆矢之的,導緻明教難以凝聚各大派共同對付元兵的突襲。而且還有那讨人厭的朱元璋,陰險設計讓汝陽王送命,讓張無忌背上污名,更因此造成張無忌與趙敏吵架的罪魁禍首。
範遙可不希望這些糟糕事再經曆一次。
若當時有楊逍在,多少便能制衡了吧?至少張無忌能多一人可以分憂。
隻要結果大緻相同,教主與大哥不會受到傷害也沒利益損失,那稍微變動一下過程也可以吧?
範遙勸道:「送大哥回光明頂雖說可以遠離目前的雜事,但讓他在遠方憂心幹等消息,恐怕他也不能放心養傷吧?而且,大哥這次傷的那麼重,若是傷勢複發,在光明頂也沒有像教主你如此頂級的醫者能救治了。」
說的好像也是挺有道理的。況且确實是範遙更了解楊逍,張無忌也覺得真送楊逍回去,恐怕楊逍也不能真的放心休養吧。
「範右使說的也有道理。隻是我擔心楊左使不肯好好休養。」
「大哥确實都是教務優先。」範遙笑道,看起來一點都不擔憂,「不過要讓大哥乖乖養傷到也不是沒有辦法,距離重陽剩半個多月,時間綽綽有餘。教主放心。」
「範右使有甚麼好建議?」
「方法要保密,到時候教主就知道了。」範遙眼裡閃着狡诘的光,笑得燦爛,看得出十足的有把握。
「那就──麻煩你了?」張無忌有點無奈。不知怎地,他總覺得楊逍應該會被範遙煩得很慘,被煩到最後隻得沒好氣地配合着認真養傷,真不知道是好是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