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宋青書到了,那峨嵋派自然也到了。
不過此時的宋青書,滿臉短須,以峨嵋派的名義向群雄邀戰比武。
俞蓮舟跟殷梨亭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口音越聽越熟悉,心裡起疑。兩人互看一眼,俞蓮舟站起問道:「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俞蓮舟這一句厲聲詢問,讓本來對别人家家務事不感興趣的範遙,默默停下腳步。
沒過一會兒,宋青書才回道:「區區無名後輩,不足俞二俠挂齒。」
範遙一聽就聽出了宋青書音調裡對俞蓮舟的膽怯,不禁将目光看在宋青書跟俞蓮舟之間來回遊走,突然覺得好像有點戲可以看,便無聲無息地轉了步伐,往武當派後方走去。
俞蓮舟對來人心裡有底,更是厲聲道:「閣下頻頻在說『比武較量』,想必武學上有過人造詣。但我師父幼時曾受貴派郭女俠之恩,因而特别告誡過弟子們,武當弟子不得與峨嵋派動手。在下看閣下面孔可生,未曾在峨嵋派裡見過,現在就想問個明白,閣下是否真是峨嵋弟子?」
宋青書自幼就對他這嚴厲的二師叔有點害怕,如今聽出俞蓮舟言詞裡的一絲怒意與目光不善,一時之間有口難言,更不敢直接表明身分。
這時,一道清朗的聲音傳來打破宋青書的尴尬,「俞二俠,本座也不必瞞你。此人正是本座夫君,姓宋名青書,出生于武當,此刻卻已轉人峨嵋門下。俞二俠有何指教,沖着本座說便是。」
是周芷若。她這幾句話聲音清朗,冷冷說來,猶如水激寒冰、風動碎玉,加之容貌清麗,出塵如仙,卻沒有了以前那種我見猶憐的柔軟氣質。
範遙将視線往周芷若所在的峨嵋派棚子望去,棚子内大半是沒見過的生面孔,看來經過貝錦儀一事,峨嵋派去了不少老面孔。視線再往深處看去,總覺得那幾個放在靜字輩門人身旁的箱子,很讓人有不祥的預感。
範遙知道那不會是刀或劍之類的武器,畢竟尺寸不合。
他輕飄飄無聲的換了個位子,找自家守在楊不悔身邊的暗部曦問一下是否知曉。曦的回答簡單易懂:内含有火藥的暗器。
範遙瞇起眼,無聲冷笑。峨嵋派堕落到得使用這種小手段了。
不過,暗器?
敢在他這暗部統領者面前玩暗器,是要自取其辱吧?
範遙讓曦稍微講一下那暗器的特點,本想要在腦海裡解一下機關,誰知曦一聽範遙要問,暗部傳令哨拿起來吹兩下,片刻功夫範遙就從琛手裡拿到那暗器本體跟拆解圖紙。
……
看看這效率。
不能再好了。
範遙心裡随意的誇了兩句,倒是面上一點反應都沒有。心平氣和地看完圖紙,腦袋裡也模拟完了拆解手法,便将注意力放回場上。
此時不過也才過去幾句話的時間。
不過由于範遙方才壓根沒注意場上,不清楚到底說了什麼。
宋青書此時已把臉上的短須取下。
而俞蓮舟心裡想起宋青書殺害七弟莫聲谷的罪行,心裡氣憤,但他向來生性深沉,再加上近年來年事漸高,修為日益精湛,心下雖然狂怒,臉上仍未有異色,隻有雙目厲光如電,往宋青書臉上掃去。宋青書心下慚愧,不由自主低下頭避開視線。
一旁的殷梨亭就沒有俞蓮舟這般沉穩,心中激動,想到七弟莫聲谷慘死,忍不住流下淚來,叫道:「青書──青書!你、你為何要害死你、你七叔!」
他說到「七叔」兩字,還是忍不住低聲哭出來。
殷梨亭這突然的掉淚痛哭,讓在場其他群雄不明所以。俞蓮舟走上前去,挽住殷梨亭右臂,朗聲說道:「天下英雄聽着,武當不幸,出了宋青書這叛逆弟子。在下的七弟莫聲谷,便給這逆徒──」
突然間嗖嗖兩聲,破空聲響,兩抹黑影向俞蓮舟胸口急射過來。
這一下俞蓮舟也頗出意外,但早有心裡準備的範遙不意外。
俞蓮舟與範遙兩人同時眼神一凜,萬分清楚如今這兩枚暗器就是要殺人滅口,以免當衆暴露宋青書犯上叛父的罪行。
俞蓮舟對這意外之襲還在猶豫是該接還該閃,畢竟他身後還有其他的無辜群豪,就算不提那些人,他若一閃,爆炸的範圍偌大,便有可能傷及楊不悔。範遙那邊倒是壓根沒想那麼多,雲淡風輕的越過了俞蓮舟身邊,單掌前伸,輕描淡寫的将飛來的兩枚火藥暗器接下,浮空托在手中,兩枚暗器在他掌心快速無倫地滴溜溜亂轉。
俞蓮舟愣了愣,他一眼就看出範遙此時用的,正是他們武當絕學太極拳中的一招──「雲手」。
這太極拳的柔勁乃天下武學中至柔的功夫,正所謂「一羽不能加,蠅蟲不能落」,由黏而虛,随曲就伸,以「耄耋禦衆之形」,而緻「英雄所向無敵」。陰陽兩極,以柔克剛,那危險暗器就似鑽入了一片黏稠之物當中,難以碰撞爆炸。
群雄紛紛站起,數千道目光齊集于他手心,每個人的心似乎都停了跳動,生怕這兩枚活物一般的危險物品随時都會炸将開來。
可又聽得嗖嗖兩聲,峨嵋派中又有兩枚相同的玩意兒向他擲來。
範遙翻了白眼,擡手制止了俞蓮舟想協助接下的動作,腳下步伐一錯,優雅的轉了個身,将另外兩枚共同收入手中,然後看了下在手中規則旋轉互不幹擾的四枚暗器,開口問了一旁的俞蓮舟,「話說,俞二俠,這玩意兒叫什麼名字啊?」
俞蓮舟還沒從範遙對太極拳信手撚來的熟練拿手中反應過來,愣回:「霹靂雷火彈。」
範遙低啐了句什麼鬼名字,讓在他旁邊的俞蓮舟、殷梨亭兩人無奈片刻。
範遙右手捧着這四枚雷火彈,左手一連做了幾個手勢,無聲地用手語詢問遠邊張無忌的意見:〔我能丢回去嗎?〕
遠邊張無忌自然是看不懂範遙的手語,但趙敏看的懂,理所當然的翻譯給了張無忌聽。隻是張無忌都還沒決定要不要許可,便見範遙等不急的動手,直把四枚雷火彈擲回峨嵋派的棚子裡。
……真是的,既然都決定要丢了,那你還問我做何呢?
張無忌無奈。
範遙先丢了才回頭看向張無忌,内心是有點心虛的。好在張無忌也沒要計較,注意到範遙的視線無辜的轉過來,輕輕擺了擺手,就讓這擅作主張帶過了。
範遙松了口氣,重新看向峨嵋派,笑的惡劣。
這些小動作說來多,實際發生于電光石火之間。
範遙原先是真打算要經過張無忌同意才要把雷火彈丢回去的,隻是在他用手語問完之後,便注意到峨嵋派的棚子裡鬼鬼祟祟,定神一看,察覺她們正準備再丢雷火彈過來,頓時覺得心煩,幹脆先發制人,把雷火彈丢了回去。
他的舉動讓群豪驚呼,沒人想過範遙敢把雷火彈丢回去。
範遙把手上的四枚都丢了回去,峨嵋派卻回了八顆過來。其中四顆跟範遙扔過去的相互碰撞,場上碰碰之聲震耳欲聾,煙硝彌漫,鼻中聞到的盡是硝磺火藥之氣。而另外四顆還是毫無影響,照着原來的軌迹往範遙追去。
有完沒完啊!
範遙耐性歸零,袖中甩出短刃,不過未及小指的寬長,信手一搧,三枚短刃齊齊射出,場上幽光一閃,其中三枚雷火彈發出「喀」的一聲,并未爆裂,安靜無息地落在了地,細眼一看,便發現短刃入彈三分,貫穿中心,卡死引爆的機關。最後一顆一樣落入了範遙手中,同前面四顆一般,在他手中急轉、急轉、卻漸緩──最後穩穩地落在範遙掌心。
所有人都看傻了。
範遙又拿出了小短刃,當着群雄的面,插進雷火彈裡,沒花三兩功夫,便有驚無險地将雷火彈拆成了碎片。
「你們可以再試着丢過來看看,你們丢幾個我就拆幾個,看看是你們的存量多,還是我拆的速度快。」範遙音調不冷不熱,目光帶有嫌棄與嘲諷,又道:「峨嵋派堕落到需要用暗器才能立武揚威?周掌門,妳還嫌自己做過的龌龊事不夠多?光明頂上的事怎麼算?萬安寺上的事怎麼算?靈蛇島上的事怎麼算?成親呢?獅王被俘的事呢?莫七俠被害的事呢?這些事裡,妳件件都有添上一筆吧?」
範遙咄咄逼人的反問,聽着群雄一片茫然。但謠言向來産于想象與唇舌之間,片刻功夫便像石子砸進死水,漣漪不止。
周芷若臉色一變,憤而掌下一拍,碎了坐椅扶手,随後冷臉站起,森然冰冷道:「範右使無恥造謠,血口噴人。光明頂、萬安寺、靈蛇島這些事全是趙敏那妖女從中設計安排,謝前輩被少林俘虜之事也與本座無關。成親一事是你們張教主大庭廣衆負本座而去,當時見證人有多少,在場至少有一半的人當時都在現場。還有莫七俠,明明就是你們張教主害死的,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何以将罪名推在本座及外子頭上?」
範遙面不改色,反問:「證據呢?」
「證據?你們明教窩藏朝廷紹敏郡主,如今那犯人就在你們明教的棚裡,你何不叫她出來,跟天下英雄對質?」
「也就是說妳拿不出證據。」範遙并不會被周芷若轉移焦點繞過去,揚起笑容,明明美的動人,卻讓在場群雄一身涼氣,當真很美很凍人。範遙續道:「周掌門自身撇得幹幹淨淨,真以為沒有落下任何把柄?妳要不認真想想,靈蛇島上,妳真沒落下任何東西?要不再想想,我們教裡是不是當真有掌握着妳把柄的『目擊證人』在?還有我說呀,周掌門,妳今日前來此地參加英雄盛會,美其名立武揚威光耀峨嵋,但實際上,是打着要來殺人滅口的打算吧?」
「胡言亂語。當時就是你無恥造謠惹事生非,将師父逼上絕路。今日本座不上你的當,不必白費唇舌。」
「我說我的,妳聽妳的,信不信随妳,我就要說,妳奈我何?」
周芷若惡狠狠地瞪了範遙一眼,那目光凄厲如厲鬼一般仇怨。
範遙不為所動,「妳說宋青書是妳夫君?那妳方才向俞二俠以霹靂雷火彈偷襲,便是大逆不道意圖弒親,妳看宋少俠都不敢吭一聲,證明他心裡還有叔叔。而妳,下手狠毒,心裡還有這些至親在嗎?我看,莫七俠才是被妳所害。另外還有謝獅王的事,妳來難道不是怕獅王被教主救出,脫口将真相──」
「夠了!」
周芷若怒喝,擡手揚起長鞭,鞭尾如活蛇一般迅急襲去。然而範遙卻心平氣和的緩退兩步,簡單的避過了鞭擊,柔美笑意,目光寒霜,雙唇啟合,無聲吐出一句嘲諷。
──惱羞成怒。
周芷若氣得說不出話來,要趁口舌之快,她赢不過範遙。更怒的是,要論武功,她也打不過範遙。
倒是峨嵋派的靜迦為幫周芷若,開口高傲冷聲說道:「口無遮攔,區區光明使者竟敢對一派掌門無禮?張教主,管好你的瘋狗。」
被這樣大庭廣衆的侮辱成狗,範遙瞇起眼略帶嘲諷的笑出聲,笑的眼角都沁出淚來,梨花帶淚,一笑傾城,「叫我狗到是無所謂,但教主管不管我,是妳能說嘴的嗎?周掌門自命不凡,在下佩服。」
簡單一句反諷,羞辱意味比峨嵋那方更深。
衆人嘩然。
不光是對雙方唇舌之争惡意羞辱而歎為觀止,更是對範遙一層層透露出的隐諱情報而大所震驚。
謠言起于唇舌與想象,當周芷若辯駁不赢又無法拿出證據時,衆人心中的天秤就會傾斜。誰是誰非,大夥心裡有底。
一時之間,整個練武場靜的鴉雀無聲落針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