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還活着。”小夥說,“我奶奶走了,樹被我爸賣了,等到10月,買家就來挖樹。我害怕以後忘了它的樣子,就紋在身上。”
空氣忽然變得寂靜,隻留下線圈機嗡嗡的聲音回蕩着。
徐進垂着眼說了句:“節哀。”
小夥子疼得又叫了兩聲,在徐進無奈的表情中,哽咽着說:“我奶奶病了很多年了,走了也不用再遭罪,挺好的,我……我就是有點舍不得。她辛苦了一輩子,也沒怎麼享上兒孫福,我今年才剛工作,連衣服都沒給她買幾件,以後再買,也隻能燒在墳上,不知道她下去了還能不能穿上……”
看周圍一圈人都被他說的變了臉色,何雪亭甚至低頭摸起眼淚,小夥連忙安慰:“我奶奶說她要是回來看我,就在海棠樹底下等我,現在海棠沒了,我就紋身上帶着,我奶奶什麼時候想來看我都行。欸你别哭啊,我也不怪我爸,久病床前無孝子嘛,我奶奶病了這些年一直都是我爸伺候,他也累,那樹海棠挺值錢的,賣了就賣了……”
看何雪亭哭得更兇了,小夥聲音越來越小,“我還是閉嘴吧……”
徐進看何雪亭坐一邊哭去了,餘一峰眼睛也紅紅的,面無表情換了個機子,“來咱們開始打霧,忍着點别亂動啊。”
小夥隻來得及把毛巾塞回嘴裡,叫得像隻待宰的年豬。
紋到後面,小夥已經叫不動了,還要時不時哼哼幾下。
這個圖案面積小,也不算複雜,中午吃飯前,徐進就噴了泡沫裹上保鮮膜把人送走了,小夥對自己小腿上的紋身格外滿意,臨出門還和他說,“老闆你手藝真好,祝你生意興隆,我下次想紋了還來找你。”
徐進沉着臉點了下頭,等他走遠,說了句:“小何,他下回再來就推薦去同行店裡紋,真尼瑪能叫啊。”
何雪亭忍不住笑,“這麼會叫,他女朋友肯定忍不住欺負他。”
見徐進瞥過來,何雪亭幹咳一聲,“咳!那個進哥,時間不早了,你先去吃飯吧。”
吃完午飯,安明懷準時前來報道,他今天懷裡除了個平闆,還有些卷子。
徐進正在架子前畫着畫,看他這架勢,忍不住嘲笑,“哎呦喂,居然還想起學習來了,真是了不得。”
安明懷哀怨地看了他一眼,“進哥,我每天都有好好學習的,這會兒就是趕一下暑假作業,你别這樣看着我,你上學的時候難道不在開學前趕作業嗎?”
“就你這點膽子,”徐進嗤笑一聲,露出個看渣渣的眼神,“我當年都直接不寫。”
安明懷快羨慕哭了,“誰會想寫這東西啊,我班主任開學會查作業,由不得我。”
徐進心情很好地過來摸摸他的狗頭,“加油,争取在開學前把你的爛尾樓工程趕完。”
本來安明懷是打算直接抄的,但是别人的視唱練耳正确率沒他高,而且這東西他原本也每天都聽,幹脆自己做,結果還被徐進無情嘲笑。
視唱練耳聽了一小時,安明懷又點開音樂劇開始寫賞析,這東西更好應付,到處拼拼湊湊就有了,唯一的工作量就是得手寫。
徐進沒在旁邊待多久,下午的客人就敲門進來了,是個長頭發女生,來紋花胸。
左右對稱的圖案,中間一個喜字,兩邊花枝纏繞一直延伸到肩膀,徐進與她溝通過很多次,圖案設計時立體感做得非常強,紋好以後會很有視覺沖擊感。
前期清潔工作何雪亭已經在一樓幫忙處理好了,徐進戴上手套消完毒做好轉印,下針之前鬼使神差回頭看了安明懷一眼。
安明懷正趴在桌上埋頭趕工,很是專注,完全沒注意他這邊已經要開始給客人紋身了。
真是魔怔了,居然害怕安明懷害羞。
這小子這會兒忙着糊弄暑假作業,哪裡有空害羞。
徐進低頭蘸上墨,與女生确認最後一次,“圖案确定不改了嗎,不滿意現在還能修。”
女生笑了一下,“紋吧老闆,确定,很滿意。”
她挨紮時的表現比早上那個小夥強太多了,徐進時不時換機子和針,她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紋了能有一個多小時,她總算從手機裡分出點注意力給徐進,“老闆,恢複好以後會不會變更好看?”
徐進停下機子活動了幾下脖子,“不會,恢複好了更好看那是騙人的,紋身師隻要手藝好就不會有嚴重的皮損,除非恢複期沒養好掉色,不然紋的時候什麼樣以後就是什麼樣。”
女生忽然翻了個身,“老闆你看看我腿上這個,算不算是毀皮了?還能救嗎,你感覺是做個遮蓋好,還是直接去洗了好?”
徐進低頭掃了一眼,明暗糊成一團層次沒做出來,型倒是還湊合,至少泡泡雲做了個S型沒直愣愣戳成冰糖葫蘆,就說:“能救,不用洗。你這彩色紋的日式老傳統,也洗不幹淨。”
女生又翻回來躺好,“那你先給我做完這個,下次再找你補救。給我紋的那個癟犢子還說恢複完就好看了,結果越看越醜。”
花胸面積大,她這個圖案也複雜,一直幹到安明懷寫完那3000字賞析,又聽了一個小時視唱練耳,感覺餓了,喊徐進“進哥咱們晚上吃什麼?”徐進也才做完一半。
女生也躺不住了,就說:“今天先到這兒吧,改天再繼續,疼得不行了。”
徐進放下機子,撐皮的左手已經僵了,“我還以為你不疼呢。”
女生拉好衣服坐起來,“疼死了都快,哪有不疼的。”
徐進收拾好工作台,看安明懷已經把拿來的作業都裝好了,領着他下樓,“走,去吃面,你不是說那個好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