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明明隻多了他一個人,家裡卻熱鬧得厲害。
徐進勾着嘴角笑了下,卻又很快沉寂下去。
明明隻是一年前的事,卻遠得仿佛隔着一層薄紗,他連安明懷的表情,都已經記不清了。
奶奶和他喝了幾杯酒,酒氣上頭,還是沒忍住問:“小安到哪兒去了,怎麼過年都沒回來?”
“到國外去了,去念書。”徐進垂下頭,他的額頭壓得很低,幾乎要低到膝蓋上。
“讀幾年啊?是4年嗎?”奶奶又問。
徐進已經說不出話,隻輕輕“嗯”了一下。
奶奶寬厚幹燥又暖和的手掌輕輕撫摸在他頭頂:“四年啊……也沒多久,麥再黃四回,他就回來了。”
對奶奶來說,人生短短六十載,不過是地裡麥子黃了六十回。
徐進将頭埋進掌心,剛開始是微顫,幅度越來越大,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痛哭起來。
“奶奶……我想他了……我想他了……但是我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回來了。”
他哭得抽噎着,奶奶也擡手抹了抹眼睛,“會回來的。”
徐進心裡不好受,卻怕引得奶奶哭久了難受,隻能将眼淚咽下去。
他擡頭看着天花闆上的燈,半晌,輕聲說:“奶奶,我想小黑了,你還記得小黑嗎?”
好像從小黑開始,他越喜歡,越想挽留的東西,一個都沒能留住。
他拼命想從湖裡撈出一顆月亮,攥得太緊,擡手時才發現,水都從指縫裡溜走了。
奶奶用力抹了下臉,拿起自己沙發邊的拐杖,“我去你二奶奶家一趟,你在家裡招待客人。”
路上沒有積雪,奶奶又執意不讓他跟來,徐進隻好自己去衛生間洗了把臉。
等來拜年的小孩換了好幾波,奶奶終于回來了。
她坐在沙發上,微笑着向徐進招招手,示意他将手掌并攏。
徐進照做了,于是奶奶就從口袋裡掏出一隻小小的黑貓,放在了他的掌心。
小黑貓一點都不怕生,蹲在他掌心也不跑,字正腔圓地沖他喵了一聲。
小貓熱乎乎的,肚皮起伏,毛發在燈光下能看到點微紅,黃色的圓眼睛盯着徐進,又喵了一聲。
奶奶笑着對他說:“都會回來的。”
于是家裡就多了一個成員,叫大黑。
*
剛開始每年5月和12月,徐進都會等人。
他連見了面要說什麼,要做什麼表情都想好了。
但是時間久了,他也慢慢清楚,等的人不會回來,就不等了。
這份期待從開始到結束,隐晦得厲害,誰都沒有發現。
他就一個人過了四年。
這四年,方潭趙天亮他們,提過幫他介紹對象,都被他含糊着繞了過去。
也有來做紋身的顧客,看到他動了心思,時不時送花過來,想和他吃飯,徐進也一個都不理。
纏得狠了,他就直接把人丢出去。
明珂偷偷和何雪亭說:“他原本就心防重,這下直接被水泥糊嚴實了,我看沒人能撩動他了。”
何雪亭也不知道這樣是好還是不好,隻能跟着明珂歎氣。
她們都知道,安明懷是不會再來了,但是誰敢去勸?徐進心裡肯定比她們誰都清楚。
最近有個大學剛畢業的小男生,三天兩頭往店裡跑,她看着好像是對徐進有意識,但是徐進每次都能把話聊死,也不知道這個小男生能堅持幾天。
畢竟不是誰都像安明懷那樣,能對他的陰陽怪氣免疫,全憑橫沖直撞,就撞進他的懷裡。
徐進知道她們在背後嘀咕什麼,卻也沒解釋,隻是對這個大學生挺煩的。
愛獻殷勤,又不夠有眼力見,杵在工作間,讓人看着就來氣。
他罵過幾回,讓以後别來了,也不聽,在他這兒搞“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小夥子六月忙着畢業,消停了半個月,徐進還以為世界清靜了,結果六月底又來了。
餘一峰還偷偷摸摸問何雪亭:“你看他有沒有機會?”
何雪亭沖這個傻子翻了個白眼:“他能有個錘子。”
他現在能每天在店裡晃,純粹是因為沒惹到徐進要害,徐進覺得開門做生意不好趕客,懶得搭理他而已。
果然,這天小夥子進來時抱了一束花,還沒來得及上樓,直接被徐進扔進了門外的綠色大垃圾桶。
徐進路過他時連個眼神都吝啬:“别往我店裡帶垃圾。”
差點把小夥子氣死,但他又不死心,一屁股坐一樓的沙發上不走了。
徐進就蹲在門口,玩大黑。
年初的時候,方潭美甲店的隔壁,開了一家火鍋店,結果後廚又髒又亂,搞得他們離得近的幾家店全部開始鬧老鼠。
咪咪是隻懶貓,老鼠從它面前跑過都不動,徐進就把大黑抱來了店裡。
大黑身手敏捷,活潑好動,徐進從路邊綠化帶裡拔了一根草逗它玩兒,結果忘了最近幾個月,為了方便大黑抓老鼠,沒有剪過指甲。
大黑爪子一閃,隻聽“滋啦”一聲,徐靜身上本就不結實的背心,直接被它掏出個大洞,還有幾絲布料,挂在大黑指甲上。
察覺到自己幹了壞事,大黑豎着尾巴歡快地跑進店了。
徐進還沒來得及追它,身前忽然投下一片陰影。
不能開口,就聽到來人熟悉的聲音:“你那個能爆金币的老頭子呢?怎麼不給你買個新衣服,還穿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