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清塵隐隐覺得自己以前是練過劍的,也或許天下功法自有融會貫通之處,他學起聽雲宗的劍法并不吃力,一看就會,劍花挽出來簡直以假亂真。
于是他教起楚回舟來,也是十足十的胸有成竹,一眼就能看出他動作的瑕疵。
落葉蕭蕭下,初夏剛長出來的新鮮綠葉被飛起的劍鋒掃下一大片,冼清塵趕緊叫停。楚回舟旋步回身,呼吸微微急促望向他。
“說了多少次,聽雲宗第三式新葉生,不是讓你把所有葉子都打下來,要凝氣在虎口,手腕輕盈,目光看準!”冼清塵抱手而立,對楚回舟剛才的劍法指指點點,眼光毒辣。
楚回舟仔細聽他說話,逆着陽光站,後背被曬的燙燙的。與他不同,冼清塵靠在樹影下,一旁還有個冰鑒,正散發絲絲涼氣。
他心中不由得生出些反叛之心,聽得明白也說:“師父,回舟不太明白,能在演示一遍嗎?”
冼清塵沒法,提劍邁入光下,輕盈盈地完成了一套動作,樹葉嘩嘩作響,劍尖直刺下一片泛黃的葉子,葉脈上趴着一隻黑色小蟲,正暈頭轉向地左右爬動。
“看清楚了嗎?”
楚回舟搖頭:“沒有。”
冼清塵怪道:“怎麼平時挺機靈的,今日這麼不開竅?”
楚回舟真摯地眨眨眼睛:“是弟子愚鈍,能否請師父慢一些演示?”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慢可比快難多了。冼清塵就是那種慢下來反而不太會了的類型,一套動作下來生了細汗。他今日穿的是寬袖袍子,不動時涼風習習灌入,動起來後卻覺得拖沓分外惱人,便幹脆将袖子挽起來,露出了肘下白玉般的肌膚。
額上與鼻尖都亮晶晶,平日裡白皙的臉罕見地也多了抹粉色。
楚回舟看一眼便心中一跳,不自然地挪開視線:“師父……”
“這回看清楚了?”
楚回舟點點頭。
可是輪到他再出劍,呼吸不穩不說,剛才還好好的腳步也亂了,冼清塵頭疼喊道:“停停停!”
楚回舟收回落花,虛心向他求教。
冼清塵走上前去,抓起他的手,雙腳抵在他的腳跟後,像是指揮一個牽線娃娃,手把手帶着他動了起來。楚回舟的身體僵硬,眼光不自覺地往後看。
“你别看我,看腳下,看手上。”
可是背上的知覺沒法忽視,楚回舟全神貫注,盡力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劍招上,可仍然覺得心口突突地跳,頭腦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記住了些什麼。
落花在冼清塵的帶動下好像有了别樣的生命,手腕交疊,腕骨如蝴蝶,皮肉下青脈流經滾燙的血。
這一遍,他的呼吸不再急促,幾乎聽不見。冼清塵表揚道:“這不就對了?”
說罷,他放開了楚回舟的手,往後撤一步,嘀咕道:“怎麼突然長這麼高了?”
怪不得說基台塑的好少走五十年彎路,重塑後楚回舟簡直是脫胎換骨,身量蹭蹭漲,腦袋已經蹿到了冼清塵的肩膀,那張主角臉也顯現出日後俊朗逼人的模樣,介乎少年與青年之間,褪去了幾分軟萌,多了幾分青澀。
以往楚回舟會主動貼上冼清塵撒嬌,可現在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了,隻道:“師父日日都能看見我,還覺得突然?”
冼清塵擺擺手,日日都能看見是沒錯,但兩人貼站在一起才覺出他現在個頭這樣高。
“你繼續。”
他重新走回樹影下,在躺椅上坐下來,百無聊賴地看他練劍。
楚回舟不再去想那些莫名的異樣感覺,回頭,出劍,落花的殘影在眼前閃過,衣袂的白影掀起地上的落葉,日光與劍影于周身劃出道道虹光,令他目眩神迷。他不知為何感覺不到熱了,唯有涼風從臉頰習習拂過,仿佛自己也成了一陣風,與天地萬物渾然一體。
完美。
不得不說,主角就是主角,與芸芸的凡人衆生是有壁的。冼清塵也做不到他這樣的完美,每一個動作、角度、力度,連折腰俯身,移步頓手這些細枝末節的動作,在他這裡都好像是有滿分模闆,做得滴水不漏。
冼清塵其實很嫉妒。
他初學不久就能這樣完美,再過上幾年,又該如何名震修仙世家,修為又能到什麼樣的程度,冼清塵不敢想。他是真正的天道寵兒,比起他們這些自以為有天賦的修者來說,是天上的天。
命運造化,這樣的寵兒,竟然要誕生在他這個大反派手裡了。
冼清塵恨的牙癢癢,可相處那麼久,竟真的對楚回舟生出了點惜才之心。此時看他舞劍,總有一天那劍要指向自己,更是心情複雜。
落花的虹光隐沒在殘陽餘晖中,楚回舟劍招已畢,也自心知有所長進,歡欣不已地扭身要叫師父,可那處樹影下坐着的人早就走了,隻餘一地綠葉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