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清塵依稀明白了前因後果:“你是八尾了,就差一尾就能夠變成大妖,真的值得嗎?”
“我以前住在山裡,從沒有體會過與人在一起的感覺倒算了,體驗過這種快樂,再回山裡,變成大妖也沒有什麼意思。”狐狸貼着阿若坐下來,冼清塵适時給它讓了位置。
狐狸的圓眼睛裡隻有阿若,它甚至用自己的爪子幫阿若理了理發髻,寸寸的華光從它指尖漫展開來,爪子變成了人的手,枯槁的毛發褪去,露出一個少女的樣子,與阿若的臉長得很相像,卻有一雙紅色的狐狸耳朵。
屋外法器催動的各種聲響穿進屋内,有人高喝:“狐妖現原形了!快!”
屋中的陣法亮如白晝。
業火紅蓮從狐狸晃動的尾巴尖燒起來。
狐狸卻置若罔聞,對冼清塵一本正經地解釋道:“如果我知道人的壽命這麼短,我與阿若在一起的時間這麼短,我一定會對她再好一點,我要将那個男子綁來與阿若成親。”
“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我會忘記自己是妖怪,那種忘記一切的快樂,你要是能夠體會到,你要是經曆過,你也會舍不得離開,忍不住珍惜它。比起妖怪,我覺得我更喜歡做人,如果不下山,我現在一定是個九尾大妖,但我不會快樂。”
“快樂是天底下最厲害的幻術,沒了阿若,我學不會。”
冼清塵心情複雜,一面覺得妖怪能有這樣屬于人的情感超出了他的認知,一面又覺得這狐妖很是可憐,為了相比壽命來說十分短暫的快樂,把自己的全部斷送了。
它附身在已死的阿若身上,隻是為了完成它以為的她的願望,甚至為了這個願望,它毫不吝惜自己的性命。
方家長輩永遠無從得知女兒被鬼怪附身的理由,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女兒已經悄悄死去了。
而外面的佛修可能也不會理解狐妖不逃走的理由,習慣性的将其歸咎為妖性兇惡。
冼清塵甚至有些想沖出去打斷外面佛修的施法了。
可他最終沒有這麼做。
人們戲稱飛蛾撲火,若果明知是火,還要撲上去,飛蛾是為了那點星星之光,人是為了感情,可在妖眼裡,感情是一種很複雜的東西,隻需知道快樂就足夠沒有怨言。
業火已經燒到了狐狸頭發上,它知道火燒不到阿若身上,便緊緊挨着她,最後縮成一團蜷在她膝上,變成了一團火球。
變小,變小。
不知道多少年的修為被燒掉,誦經聲還未停止,冼清塵一直看着它變作齑粉,唏噓歎了口氣。
人的執念或許隻能靠以死明志,妖想要完成執念卻是不達目的不罷休。
本來以為隻是順便做件好事,沒想到讓他頭一次見到妖的真心。
他掏出随身藏好的薄刃,往自己心口下方三寸的位置捅過去。
真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他吃痛腹诽,強撐着一口氣,關上自己所有經脈,以待之後靈氣大量彙聚。這就要感謝不二宗邪門歪道多了,尋常修士可不知道這種小竅門。
待佛修衆僧推門而入,狐妖已被伏除,本不該死的方小姐卻竟然沒有氣息,甚至被施過保護法咒的熱心青年也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冼清塵被扶起來,氣若遊絲地說了句:“狐妖害我,求大師救命!”
說完,他脖子一歪,兩眼一翻,暈倒過去。
方府中,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将方小姐送回來,方家長輩從欣喜轉為哀痛,大悲不已,恸哭起來。楚回舟翹首盼着師父回來,卻沒有在人群中找到冼清塵的影子,一顆心咚的沉到了水底,揪住一位僧人質問:“我師父呢?”
僧人面露難色,合掌道:“施主莫慌,青蟬施主受了點傷,不過請施主放心,我寺住持已經在救治了。”
楚回舟一張臉瞬間色如白紙:“什麼意思?救治是什麼意思?我要去!帶我過去!”
僧人為難道:“不可不可,鳴雷寺内院不可有外人進入,施主放心,能救的。”
少年怒極,竟揪起他的衣領,目露精光,幾乎化作實質的劍意射向他,他沒想到這少年年紀輕輕靈氣如此強勁,推脫不開,還是另有同伴相助才躲開他桎梏。
“施主不用擔憂!可随我去外院等候消息!”
楚回舟的右臂傷口崩裂了,洇出一片觸目驚心的血迹,他卻絲毫未覺,沒有了前幾天在冼清塵面前肩不能提發不能梳的柔弱樣,青着臉色撥開人群,拿上二人的行囊包袱,一言不發地跟随僧人去了鳴雷寺。
内院自然還是不能進的。
楚回舟的傷口已經疼得沒了知覺,坐在佛堂卻面如羅刹,對面的佛像笑眯眯的垂首,普照的佛光照不到他的臉上。
冼清塵在疼痛中尚可清醒,他聽見住持說話的聲音,鬧哄哄的,适時又将袖子裡,從陳婆那裡要來的信件掉出來。
住持餘光一瞥,将信件撿起來,瞅見上面寫的“恩師抱秋子親啟”,便與周圍人目光相接,輕聲喚來正在一旁端水盆的卻厄:“去,将抱秋子師父請來。”
卻厄懵懵懂懂:“不是說抱秋子師父不見任何人嗎?這位施主之前還問過我抱秋子師父呢!我沒有說他在。”
因為他暈着啊卻厄小師父!冼清塵得意地想,抱秋子不見活人,半死不活的人見一見又怎麼了?特别是半死不活還帶着抱秋子愛徒信件的人,怎麼可以不見?
那日他問卻厄“抱秋子可好”,又沒說抱秋子是人還是什麼東西,卻厄卻先入為主的以為是人,可見他一定知道這人。
到底是魔高一丈啊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