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三更,宗門弟子皆已睡下,隻有一隊巡邏的打着燈籠打哈欠,戲說今日的八卦。
冷風中他們聞到焦味,循着風定睛一看,竟發現宗門口起了火,當即搖響鈴铛,飛快奔了過去。
冼清塵與他們錯開,悄然移至最高殿,從半開的窗扉中躍了進去。
他放開靈力的桎梏,熟悉的疼痛霎時流經全身,身體随即習慣性地做好了應戰的準備。
此事宜快不宜慢,若他走運,越河君此時應中了毒藥靈力雜亂。
冼清塵邁入燈影中,榻上人中年模樣,國字臉,此時緊閉雙眼,似乎對他的到來無知無覺。
還是與他記憶中長得一樣。
那日,他與阿姐一起被送到聽雲宗的密室聽候發落,密室中零星幾個門派使者,是追随聽雲宗的幾個附屬宗派,而坐在最上首的,便是這位天下第一劍越河君。
冼清塵對他毫無感情的注視記憶猶新,是他用靈力強行查探了阿姐的丹心,令她痛不欲生,最終得出決定,不能讓他們留在這世上。
憑什麼呢?
他們不是牛羊牲畜,而是活生生的人,他們的性命憑什麼由别人決定去留?
冼清塵屏住了呼吸,可思及過往,心跳卻亂了。
他的雙目逐漸充血發紅,徐徐卻用力地展開了無極扇。
這一殺,為他的阿姐報仇,也為他過去十年的苦痛作了結!
燈火哔啵如豆,他如毒蛇般狠盯越河君的脖頸,出扇揮去。
巨大的爆破聲沖擊了左耳,冼清塵掩袖躲開,左耳卻被驚得幾近失聰,隻聽得見尖銳的嗡鳴,成了一條線,插進他的耳膜。
煙塵散去,榻上哪還有越河君的身影?
窗扉啪地一聲關上,冼清塵拔腿就走,可劍光直襲面門,差點削去了他的鼻子,那段劍光照亮了他的眼睛,也照亮了越河君堅毅的面龐。
“冼清塵,是你。”越河君的聲音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來,傳入他的右耳。
又是這種高高在上的漠然語氣!
天下第一劍從來沒有将冼清塵放在眼裡!
冼清塵面容扭曲,無極扇凜凜而動,襲向越河君。
三兩個呼吸間二人已經變換數種步法,冼清塵知道自己氣息全亂,卻根本沒有思考的餘地。越河君的劍太快,太神,他大可以一劍将他斃命,卻像挑逗,冼清塵找不到一點從前的遊刃有餘。
他明知這麼大的動靜會引來其他修士,可他根本逃脫不開。
越河君太強悍了,冼清塵感到恐懼,那種恐懼從他的童年起便有發生,像一種隐疾,如今面對越河君的劍,這種隐疾複發,他怕的頭皮發麻,幾乎要拿不住無極扇。
太狼狽,太接近死。
最後一下,越河君的劍橫在了他的脖子上,收力收得相當好,再進一分一毫,就能割破他的喉管。
冼清塵絕望了,他直視越河君眼眸:“你為什麼不殺了我?”
越河君卻不答反道:“你若不是冼家血脈,修行或能成大器。”
“可我是!我就是!我是冼清塵!我是冼清塵!”冼清塵狀似瘋魔,癫狂地一把握上他的劍,想要把他向自己的喉嚨推。
手掌被割的血肉模糊,越河君的劍紋絲不動。
殿門“啪”一下被推開,傳來茯苓着急的呼喚:“掌門師兄!外面——”
她頓住了,因為這室内簡直就像經曆了一場慘無人道的搶劫,所有的家具都被劈爛,而越河君八風不動地立在室内,長劍橫斜,上面滴滴答答的血迹。
“掌門師兄!發生什麼事了!”
越河君收劍,好似事不關己般平常:“有刺客。”
茯苓尖叫:“有人刺殺師兄你!還逃走了?”
越河君點點頭。
“天尊!”
越河君沒有與她多說,等人走去召集弟子後,他起步走過一處尚未被打翻的屏風,轉角黑黢黢,沒有掌燈。
“看清了?”
黑暗中傳來一名女子冷淡的答案:“嗯。”
聽雲宗主峰燃起長明燈火,要搜尋這個奇迹般的刺客。
冼清塵一瘸一拐地在暗處走,好像又回到了那個最孱弱的時候,他什麼也聽不見,指尖掐進流血的掌心,痛越灼熱,才能越讓他保持清醒。
不知不覺間,他竟逃入陌生的山峰,山腰處一幢古樸院落,亮着朦胧火光。
冼清塵知道這裡是哪。
他在午間給弟子盛飯,他們說這裡是楚回舟的住處。
他真賤,真的,居然打心底裡會覺得楚回舟能幫他,楚回舟不恨死他才怪了!
可他就是走了這條路!
憑他現在的身體狀況,他必然逃不出聽雲宗,與其被捉,不如就賭一把。
本以為重逢之日他會有個比較拉風的出場,沒想到竟是這樣,像一條喪家犬,苟延殘喘地來到他的門前,乞求他的可憐。
該說些什麼話?冼清塵想不出來,他當時都說得那麼決絕了,哪裡還會有轉圜的餘地,現在去求他救命,是不是太不要臉了。
腳踝處的疼痛一直提醒他不該再走,冼清塵破罐子破摔地想,反正冼清塵就是一個不要臉的反派!
敲門便敲門吧!哪怕最後是一個悶棍,他也有所準備,大不了就是在聽雲宗地牢裡受幾天折磨!
冼清塵做足了心理建設,已是兩眼昏花。
他來到楚回舟門前,擡手才發現自己手那樣抖。
砰砰的兩聲,聲音小的幾乎聽不見,可就像是敲在他的神經上,和太陽穴一起突突地跳。
算了!
别開門了!
就當他沒來過!
冼清塵想要遁走,可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時機,門被打開,楚回舟冷淡的臉在看清來人後變得更加蒼白了,簡直面如金紙,和地上的雪成為了一個顔色。
冼清塵尴尬地無以複加,往後退了一步:“我……你……哈哈……”
“哈哈?”楚回舟重複他的話,笑容扭曲。
他擡眼便看見主峰燈火連天,滿是搜尋刺客之聲,再聯系冼清塵身上的傷,哪裡想不明白。
冼清塵看他臉色可怕,又往後退了一步:“算了……”他有些害怕,楚回舟現在可怕得陌生。
“算了?”楚回舟又重複他的話。
他突然出手,将他拽進屋中。
劇痛,他被砸在牆上,楚回舟如今已經比他高了,單手就能鉗住他的脖子,居高臨下俯視他。
“你就這麼看輕我?你以為我不敢殺你嗎!你不怕報應嗎冼清塵?”
單純的小孩子才會講報應。
冼清塵被掐得面色潮紅,屈膝往他腰際撞。
可楚回舟馬上又放開了他,拽他上自己床榻,将他按在自己身下。
“師父當初話說的那麼絕,現在又若無其事地出現,你當我永遠是那個被你騙的團團轉的小徒弟嗎?”
冼清塵想說此事說來話長,但他解釋不清,哪怕看上去纖瘦,成年的楚回舟力量如此可怖,他有傷在手,不能撼動他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