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不息,修行不止。
對于仙人來說,入定靜修時心神皆可在識海,這是由自己心境創造出的天地,無人可進,除非這人與自己聯結緊密。
眼前的冼清塵,真的隻是心魔嗎?
楚回舟不敢細想,他的目光始終緊跟着冼清塵的動作,力圖不遺漏任何一點蛛絲馬迹。可冼清塵換了衣裳,自顧自在房間裡轉悠,又去看廊外的景色。
飛雪,飛雪盡頭依舊是飛雪。
“師父……你明明死了。”楚回舟再也忍受不了,話說出口才覺自己眼眶酸澀。
冼清塵轉頭,他的面龐一半映着雪光:“是啊。”
他好像随時都會離去,楚回舟心頭空落,他急于想要抓住他,向前走了一步:“師父,别丢下我。”
冼清塵看不得他這脆弱的模樣,即使是在夢裡,他也認真道:“楚回舟,你已經飛升了,而我隻是一個死人,你生來就是主角,和我不是一種人。”
“那你是哪種人?”楚回舟問。
“我?”冼清塵道,“我是個自私的人。”
楚回舟聞言一愣,他想起曾經質問冼清塵的那些話,是啊,他師父就是一個自私的惡人。可真的僅是如此嗎?師父也曾傾囊相授于他,也曾替他擦過淚水。
他看到的一切真的就是一切嗎?
“你當初,為何要我在不二宗殺你?”
這話問到了點子上。
冼清塵心驚夢裡的楚回舟怎麼這麼聰明,他開始吃不準這到底是不是夢了。
楚回舟見他不答,自顧自說起來:“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你分明可以躲開那一劍,别用靈力不濟搪塞我,你就是可以躲開那一劍的。你将事情鬧的轟轟烈烈,所有仙門都在下面,你就是要他們看着我殺你。”
“還有那個人,他為何要掏你的丹心?你讓我怎麼受得了?你讓我怎麼眼睜睜地看着你爆體而亡。茯苓說你偷了聚靈丹心,可你沒有對不對,我看得很清楚,你的那顆丹心已經快要崩碎了。你騙了所有人,你盤算好了一切,特意選在那個地方,就是為了讓我趁其不備殺了他。”
“師父,你莫非是想讓我借此揚名仙門,從此斬斷情恨,無憂飛升嗎?”
他怎麼自己就把前因後果全都補全了?
冼清塵瑟縮心虛道:“你想得有點多。”其實還有一個最關鍵的原因,是天機注定的要在不二宗死,他到了大限,隻是事先想好了順水推舟,純粹舉手之勞而已。
“那你為什麼不敢看着我?”
冼清塵看一眼他,覺得他現在做仙尊很有不怒自威的那一套,哪怕相貌年輕。
楚回舟繼續說:“成仙之後,我去查過你殺的那些人,你并非所有人都殺,傳言中的金荷莊夫人何嬌娘,我找到了她,她根本沒有死。”
經他一提,冼清塵回想起來,當初他殺金荷莊主人,那位夫人在場,甚至還幫他完成了殺招。
世人所傳他在牆上寫的那句“碧落黃泉,生生世世”實則是那位夫人寫的,她說自己是不情願嫁入金荷莊的,即使莊主對她多年疼愛,但她今生心中有恨,不得不解,甯願來世再還。
冼清塵當時頓有同病相憐的凄楚,于是安排她假死,送她離開了金荷莊。
“冼家在聽雲山,你為何既然沒有偷聚靈丹心,為何别人會這麼說,他們都不願意說冼家的事……”
“夠了!”
冼清塵聽不下去,他不願聽到那兩個字從楚回舟嘴裡說出來。
草!
早知道今晚就不睡了!
楚回舟卻咄咄逼人,欺近他:“冼清塵,你到底經曆了什麼,為什麼不願意告訴我呢?”
他的師父渾身都是謎團,近看又是一隻渾身帶刺的刺猬,不願意将自己軟弱的肚皮現于人前。
冼清塵深吸一口氣,他已經察覺到此處的蹊跷,沒有夢是這般清晰這般自如的。
楚回舟是真的楚回舟,他身上磅礴的仙力帶來的壓迫感也是真實的。
他不能讓自己沒死的事實叫楚回舟察覺。
他記得楚回舟先前是将他當成了心魔的。
心魔會怎麼做?
心魔該怎麼做啊?
冼清塵慌亂中靈感大爆發,隻要做些他自己絕對不會做的事情不就好了!
怎麼他死了也要提供番外服務呢!
冼清塵眼睛一閉,吧唧一口親在了楚回舟臉上。
空氣有一瞬間的凝滞,整個空間恍惚裡搖搖欲墜,四面崩散開來,二人又回到一開始的荷花池白玉橋。
楚回舟神色慌張,離他遠了兩步,這一舉動給了冼清塵極大的鼓舞,他哼哼桀笑着上前,勾住他的脖子:“怎麼怕了?你這麼忘不掉我,不就是想幹這種事嗎?”
“你們仙人不是棄情絕愛了嗎?明知道我不是冼清塵,也舍不得殺我嗎?”
見楚回舟瞳孔震顫,冼清塵再接再厲,力圖幫他走出困境:“你醒醒吧,冼清塵已經死了,你們甚至也不是師徒關系了,你要放棄自己的大好仙途,來追随一個死人的魔影嗎?”
楚回舟被他冷厲的言語一激,登時理智占據上風。
冼清塵已經死了。
心魔百般變化,有無數形态無數個性,因此仙人都會覺得難纏。
寒翎劍又随心而動,飒飒飛來,将眼前冼清塵的影子打散了。楚回舟這才脫力,半跪下來。
他深知,殺了這一次,還會有下一次,永遠在識海中與他如影随形。
是不是也算,冼清塵以另一種形式陪着他了呢?
這一念頭剛生,池中的粉黛荷花便枯萎了一小片,變成黑色,猝然燃起暗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