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一點多。
山屋裡的登山客們陸陸續續起床收拾東西、準備離開,不斷發出細微的聲響。
江戶川亂步平時雖然沒那麼容易被吵醒,可是山屋裡基本能說沒有隔音,即使大家都放輕了動作,依然能聽見很多行動和說話的聲音。明明還想睡覺,但不知不覺就會從睡眠中清醒過來。
江戶川亂步迷糊的睜開眼睛,第一個感受到的就是夜晚山間寒冷的空氣。
他輕輕吸了口氣,看了看旁邊的枝垂栗。
那麼多窸窸窣窣的聲音都沒有吵醒他,現在還是閉着眼睛熟睡着。
畢竟手機鬧鐘都還沒響——他們用的鬧鐘是震動模式,不會有鈴聲響起來吵到人。
江戶川亂步奮力把手從睡袋裡伸出來,拿出手機看了看。
淩晨兩點十分。
空氣很冰涼,帶着淩晨時分的山裡特有的氣味,也帶着“非日常”的味道,一下子就把睡意完全驅散
江戶川亂步轉頭看着枝垂栗幾秒,露出一個有些壞心眼的笑容。
他從睡袋裡爬出來、穿上外套,坐到枝垂栗旁邊,小小聲的喚道,“小栗子。”
枝垂栗似乎因為心裡挂着要早起的事,實際上睡得也沒以往那麼熟,聽見自己的名字,就迷糊的動了動身體。
江戶川亂步輕輕捏了捏他的鼻子,低聲說,“小栗子,太陽要出來了哦。”
枝垂栗過了幾秒,猛地驚醒,“咦!”
江戶川亂步偷偷笑起來,“噓、小聲點,還有人在睡覺呢。”
枝垂栗眨眨眼,看了看江戶川亂步壞心的笑容,總算反應過來他是在開玩笑,小聲的問,“現在幾點了呀?”
“兩點十五分左右。”江戶川亂步把枝垂栗的睡袋拉開,迅速把外套塞進他懷裡,笑眯眯的說,“先起床吧。”
他們原本預計兩點四十起床,不過既然都已經醒來了,早點出發也很好。
枝垂栗一邊穿外套,一邊聽着其他登山客零碎的動靜,恍然道,“亂步是被吵醒的呀。”
江戶川亂步滿臉深沉的點頭,“結果真的是亂步大人叫你起床的。”
枝垂栗忍不住笑起來,“這樣也好,早點上山,比較能占到看日出的好位置。”
他們很幸運,今天還是個好天氣,可以看見升起的太陽。
很多時候好不容易去到頂端,卻會因為天氣的關系看不到日出,不過今天沒有這個問題,大家都興緻勃勃的。
或者說,枝垂栗的幸運屬性一直在發揮着作用。
他們離開山屋的時候,外頭恰好有大學生用着關西腔在說話。有幾個要到山頂去,另外兩個留在山屋裡,其中一個要留在山屋的一直抽泣着。
聽起來和昨天的哭聲一樣,大概就是同一個人。另一個留下來的人看起來狀态很好,隻是陪伴着留在原地而已。
山上多多少少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江戶川亂步在心裡同情幾秒,就和枝垂栗一起經過這幾名大學生,朝着漆黑的山路前進。
雖然有着細微的自然光,可是山道依舊黑漆漆的,每個人頭上都戴着頭燈,将腳下的道路照亮。
江戶川亂步望向前方,又回頭看了一眼,有點震撼的瞪大眼睛,速度不自覺放慢。
“很厲害吧?”枝垂栗輕聲說,“像是星河。”
無數想看日出、努力登上山頂的人在山道上綿延,每個人頭上的頭燈都亮着白色的光,連成一列長長的、像是移動的星河一般的光點。
“朝聖……?”江戶川亂步喃喃道,“太壯觀了。”
他們前前後後都有人,為了不要堵住道路、也為了早點去到目的地,江戶川亂步看了幾眼,很快重新向前邁進。
腳下不平坦的山道被頭燈照亮,他和枝垂栗也是這群朝聖者的其中之一。
無數人看着同一個目标、朝着同一個方向前進的感覺很奇妙,或許跑馬拉松也會有類似的感覺——會覺得自己非常非常渺小。
高聳巍峨的山脈之間,他們隻是連成一片星燈的其中之一,在漆黑的山間、廣闊的夜空之下,每個人都如此渺小。
不可思議,他現在竟然就位在富士山的山頂上。
在橫濱就能看見的、視覺上因為距離而變得小小的富士山……平時隻是當成遙不可及的風景看看的地方,他現在竟然就在其間、就在山頂上。
真的非常不可思議。
走過另外兩個位在八合目的山屋,再繼續往上、繼續往上。
江戶川亂步今天的狀态還是非常好,雖然能再走快一點,不過前面人太多,隻能跟着人群的步伐往前走。
一步一腳印的不斷往上,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山頂。
江戶川亂步再次震撼的瞪大眼睛,“好多人!”
他們上來的時間不算晚,後面陸陸續續還有很多人想上山,可是現在山頂上也已經有不少人停留着等待。
畢竟他們住的山屋不是最後一個山屋,很多人會為了不用太早起的就近迎接山頂日出,會在前一天一鼓作氣爬到更高處,在離山頂更近的山屋住宿。
他們先走到最多人停留着看日出的地方,在一排人牆後方晃了晃,踮腳尖努力看看能不能看到日出——隻能從人群夾縫中看。
“再走上去一點吧。”枝垂栗拉着江戶川亂步朝最高峰劍鋒的方向走,眉眼彎彎的說,“那裡的人少很多。”
想走上劍鋒、前往火山口,要經過一片由細沙組成的陡坡,腳下幾乎沒有摩擦力,走一步就會往下滑一點。
由于走一步就往下滑兩步,有的人一不小心就一直往下滑,好像沒辦法停下來一樣,兩隻手在空氣中亂揮。
枝垂栗伸手幫忙穩住,眉眼彎彎的用法語說,“注意安全。”
終于被刹車的人非常感動的朝枝垂栗道謝——用的也是法語,因為這是個法國來的遊客。
隻是舉手之勞,枝垂栗很快就轉回去繼續走。
江戶川亂步在他旁邊看了全程,“小栗子竟然看出來是哪個國家的!”
山頂溫度低,來到這裡的登山客基本都包緊緊,不太好一下子就從各種資訊辨認國籍,至少他沒有在第一時間辨認出來是哪個國家的。
“咦、所以這次是我赢了?”枝垂栗有點小得意的說着,又很誠實的說,“其實我也沒看出來,是剛才他滑下去的時候喊出了法語的髒話……”
江戶川亂步:……?
江戶川亂步默默道,“原來是這樣?!”
他們兩個倒是走的還算穩穩當當,一步一步朝着上方邁進,不知不覺就到了目的地。
“抵達!”江戶川亂步高舉雙手,環顧四周,輕輕舒了口氣,“好厲害,亂步大人竟然在這裡。”
枝垂栗眉眼彎彎的,“真的很厲害哦,亂步。”
江戶川亂步拉着他的手,快樂的說,“拍紀念照!”
現在天色已經逐漸亮起,黑夜褪去,橙黃的朝霞拖曳在湛藍的天空上。
像是身在畫作裡。
枝垂栗先幫江戶川亂步和寫着[日本最高峰富士山劍鋒]等字眼的石柱拍了張照,兩個人接着交換了位置,換江戶川亂步幫他拍。
天空變得越來越亮,周邊的光線也變得越發明亮。
江戶川亂步和枝垂栗各自和石柱拍了張單人照,又臉貼着臉的合照了幾張。接着從石柱邊走下去,在火山口找了個相對平坦一點的位置坐下來,等待太陽升起。
這裡的人和底下相比确實少了很多,不過也并非完全沒有人,他們附近也或站或坐的聚集了一排的人。
江戶川亂步朝枝垂栗挪過去一點,和他肩靠着肩,看着前方的越發橙紅的朝霞,“好激動哦,富士山的日出!”
不隻是他激動而已,在場的所有人都帶着期盼的心,讓本來就很是激動的心情被感染的更加激動。
枝垂栗非常贊同的點頭,“心情會互相傳染。”
他輕輕碰了碰江戶川亂步的手,眉眼彎彎的側頭看他,“和你一起迎接富士山的日出,也讓我覺得非常好。”
江戶川亂步直接握住枝垂栗的手,輕輕将手指扣進枝垂栗指間,“我也覺得非常好。”
眼前的天空像是分成兩半,一半已經能看見藍天白雲,一半還是深藍色的、宛如海水一樣的色澤。
随着時間緩緩推進,橙黃色的、像蛋黃一樣的太陽,也終于從深藍的雲海中慢慢露出臉。
旁邊傳來其他登山客的驚呼聲。
江戶川亂步和枝垂栗也眼睛眨也不眨的注視着,過了會兒才想起來拿出相機拍幾張照。
隻拍了幾張,就再次被眼前的日出吸引,相機不知不覺又被放下來。
蛋黃一樣的太陽脫離深藍的雲海,将底下的雲全數照亮,顯露出一片白色的、微微翻滾着的雲霧,雲霧又逐漸被陽光驅散。
金黃的光線仿佛有着實體,将天空殘留着的黑暗都帶走,染成漂亮的橘黃色。
陽光普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