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沒有坐在客廳裡等晚餐回來，而是先到江戶川亂步的房間裡待着。

“還是這裡最自在。”江戶川亂步直接坐到榻榻米上，望向牆邊的時鐘。

時鐘理所當然的已經沒電了，指針停在10:23的位置，不知道究竟是早上停下來的，還是晚上停下來的。

雖然會有人過來幫忙打理，可是像時鐘、煤氣一類的消耗品不會補充，很多東西都依舊停留在遙遠的過去。

江戶川亂步盯着時鐘看了幾秒，又挪開視線，“小栗子。”

枝垂栗注視着他，“嗯。”

江戶川亂步的眼神突然變得亮亮的，快樂的說，“我們來洗澡！一起洗！”

枝垂栗原本還以為他要說什麼嚴肅的話，聞言忍不住笑，“好呀。”

除了一些消耗品之外，家裡的水電之類的都沒有停，現在他們也開着暖氣，不然真的很冷。

熱水當然也有，就是普通的電熱水器，想洗澡随時都有熱水可以洗。

不過實際上還是因為在枝垂栗來之前，枝垂栗家的人就已經先來看過有沒有需要更換修繕的東西，讓這間屋子從一個隻是會有人打掃的空屋真正變成可以讓人随時回來住的地方，不然有些東西其實已經用不了了。

雖然為了維持原狀，還是有很多東西沒有動，比如時鐘。但也有一些為了讓他們住的舒服必須補充的東西，像是洗浴用品。

他們也有帶換洗衣物過來，想洗澡可以直接洗。

枝垂栗起身伸了個小小的懶腰，目光無意識的望向窗外。

山間小鎮的夜晚雖然不至于一片黑漆漆的，但和大城市比起來也不是相當明亮，有人居住的地方燈光零零星星，遠處無人居住的山頭就真的是一片黑漆漆的了。

夜幕中，模糊的山脈輪廓之上，滿天繁星宛如碎鑽一樣的鋪在天空中，璀璨奪目。

“星星好多——”枝垂栗微微瞪大眼睛，“好漂亮！”

光害非常低，當然能看見燦爛的星空。

江戶川亂步站在他旁邊，也認認真真的望向天空，輕輕握住枝垂栗的手指，“好久沒看見了……家裡的星空。”

他掃墓都是當天來回，沒留下來過夜，真的已經許久沒有看過這裡的星空。

和以前一模一樣。

一直一直沒有改變。

像這種鄉下地方，好像十幾年、幾十年都很難改變。

他朝枝垂栗又靠過去一點，又伸手攬住他的腰，把他朝身邊攬過來一點，抱着他看了會兒星星。

站着看有些不舒服，江戶川亂步又抱着枝垂栗坐下來，從背後抱着他繼續看星星。

……結果因為沉迷看星星，在洗澡之前，晚餐就先回來了。

晚餐沒有在江戶川亂步的房間裡吃，而是在廚房旁邊小小的餐廳裡吃。

飯桌是長方形的，旁邊放着三張椅子，幾乎可以想像很久以前住在這裡的一家三口用餐的模樣。

江戶川亂步坐到自己從小就習慣坐的位置上，枝垂栗則是随意的坐到他對面，把司機買回來的牛肉湯打開。

雖然是名張的牛肉湯，但卻是将産自伊賀的軟嫩牛肉和蔬菜放進醬油湯裡制作而成，除了牛肉是必備的，其他配料都可以随店家想法搭配。

司機幫忙買回來的不是路邊随意找的一家店，而是去相對專業昂貴的店家買的，打開就能聞到香噴噴的味道。

這間店搭配的食材除了蔬菜還有魚闆、豆皮、蛋，以及一碗白飯、幾樣小菜，不過最讓人期待的果然還是牛肉湯。

枝垂栗真的是第一次吃名張的牛肉湯，現在特别期待。

他先嗅嗅味道，又喝了一口湯，眼睛一下子亮起來，“好吃！”

“雖然是叫名張牛肉湯，可是用的基本都是伊賀的食材。”江戶川亂步咂咂嘴道，“超嫌棄！”

“可是真的很好吃。”枝垂栗吃了一口牛肉，眼睛亮亮的，“和酒井奶奶做的牛肉烏冬面很像。”

“因為是差不多的食物。”江戶川亂步說出事實，“奶奶隻是在湯裡加了烏冬面而已。”

枝垂栗想想也是，幸福的又喝了口熱騰騰的湯，感慨道，“這裡還是有很好吃的美食呢。”

不隻是牛肉湯好喝又好吃，白飯也煮得恰到好處，其他的幾樣小菜也都很好吃。

江戶川亂步實在沒辦法否認，有點小嫌棄的表情很快消失不見，跟着枝垂栗一起滿足的吃飯。

心滿意足的吃過晚餐，終于要去洗澡了。

帶好要換洗的睡衣，江戶川亂步就拉着枝垂栗走到浴室裡。

自從來到老家這裡，他就想一直和枝垂栗貼貼，常常牽着他的手不放。

大概是……依賴感吧。

和枝垂栗待在一起，會讓他非常非常安心。

枝垂栗也一直隻是放任着讓他牽手，由着他拉自己四處走，去很多很多他想去的地方。

江戶川亂步老家的浴室不算大，可是空間還算能容納兩個人一起洗澡，也不會顯得太過擁擠。

泡澡用的浴桶和屋子一樣是木質的，由于定期打理的關系，現在也幹幹淨淨的，沒有損毀的痕迹。不過江戶川亂步還是事先放了點水沖洗一下浴桶，将沖洗的水放掉之後，才慢慢填滿他們等會兒要泡的熱水。

枝垂栗站在浴桶邊好奇的觀察，“本家也有這種浴桶，可是更大一點，可以至少四個人一起泡。”

“我們浴室這麼小，那麼大的浴桶要放在外面才能泡了。”江戶川亂步随手摁了摁沐浴乳，開始搓搓，“我們都是輪流洗澡，我很小就自己洗澡了，這個大小很足夠。”

雖然江戶川亂步更喜歡和枝垂栗一起洗澡、蓋同一件被子，可是他的爸爸媽媽都是各自洗澡、各自睡在自己的被褥裡。

隻是喜好和習慣問題，實際上感情都非常好。

自己搓搓完畢，就幫對方搓搓背，接着沖幹淨身上的泡沫。

然後，跨進已經裝滿熱水的浴桶裡。

他們一起跨進去的瞬間，浴桶裡本來裝得滿滿當當的熱水因為重量的關系，一下子溢出來不少，淅瀝瀝的流到地闆上。

這隻是普通的浴桶，沒辦法像枝垂栗家的浴缸一樣自動加水，所以為了以防萬一，剛才就把水加得特别滿。他們進到水裡之後溢出去的水量剛剛好，水差不多在他們肩膀左右的位置。

枝垂栗又随手打開水龍頭，讓熱水再次流進來，“水還是要滿滿的更舒服。”

江戶川亂步縮了縮身體，讓自己整個人泡到水裡，“縮起來就好像滿滿的了，我小時候都這樣子。”

枝垂栗忍不住笑起來，也跟着縮了縮身體，“會有安全感？”

“嗯，會很有安全感。”江戶川亂步貼到枝垂栗身邊，“和小栗子貼貼更有安全感。”

枝垂栗輕輕握住他的手，也朝他那裡更靠過去一點。

江戶川亂步順勢再次從背後抱住他，兩個人貼貼着泡澡。

雖然浴桶不算大，可是兩個人這麼貼貼着泡澡，就會顯得空位很多。

水再次放滿。

這次換江戶川亂步轉身把水龍頭關上，又回過身重新環住枝垂栗的腰，“我其實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我和其他人不一樣。”

他不是笨蛋，也不是關在家裡都不出門，還會去上學，當然知道周圍的同學和他是不一樣的。

有一些明明就非常顯而易見的事實，身邊的其他小孩卻一個個像笨蛋一樣，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搞不懂。

可是他的父母又相當聰慧，和他是一樣能看見很多其他人看不清楚的事物，又因為經驗的關系比他還厲害多了，所以他小時候一直以為……所有的大人都是那樣的，其實什麼都知道。

他隻是比身邊的其他小孩都要早長大，那些和父母一樣的大人們則是一直假裝什麼都不知道，是虛僞的大人的世界。

可是在這個國度的任何一個地方，隻要和别人不一樣，就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即使是鄉下地方都是如此。

小小年紀的他，也會有自己的煩惱。

比如為什麼一些同齡人不喜歡和他玩，為什麼有時候隻是說出大家都應該知道的事，卻會讓大人無緣無故的大發雷霆。

那些事情明明就是大家都知道的，大人應該都清清楚楚的，為什麼說出來就不行了？

小時候的他完全無法理解這些東西，問爸爸媽媽，他們也隻說……慢慢就會懂了。

“怎麼會懂啦。”江戶川亂步撅起嘴道，“他們都沒說清楚，含含糊糊的，然後就去天堂玩了。”

枝垂栗戳了戳他鼓起的臉，“可是他們沒有騙你，亂步也是在長大的途中慢慢了解的。”

“中途經過很多挫折啊！”江戶川亂步抱怨道，“如果早點說清楚的話……！”

“即使早早就說清楚，你也要慢慢才會懂呢。”枝垂栗眉眼彎彎的又戳戳他的臉，“因為亂步太聰明了。你眼中的世界究竟是什麼樣的，隻有你知道而已。”

“小栗子明明也知道。”江戶川亂步說着，拇指和食指比了個小小的距離，“我們看見的隻有這麼一點點不一樣吧。”

他話音落下，又自己把指頭捏住，湊到枝垂栗頸邊蹭蹭，“不想要不一樣，想和小栗子一樣！”

“不一樣也沒關系。”枝垂栗握住他的手指，側過頭親親他的臉頰，“我們看見的世界不一樣，加在一起就會是完整的、全部的……整個世界。”

江戶川亂步微微一頓，捧住他的臉，在他唇上親了親、退開一點點，突然小聲的說，“最喜歡小栗子。”

——他懷中抱着的、暖暖軟軟的笨蛋栗子，就已經是他的整個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