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裹夾着微涼的風侵襲而來。

翠綠的山變成深黑色的，草木也染上漆黑，街道完全安靜下來。

原先因為不認識的人來來往往而有些喧鬧的屋子也完全安靜下來，寂靜的連自己的呼吸聲都能聽見。

江戶川亂步坐在自己的房間裡，慢吞吞收拾着東西。

本來就要收拾的。

他本來就想着喪禮結束後要離開這裡，無論如何都要收拾東西。

好安靜。

即使輕手輕腳的把書本放下，也能聽見書皮與桌面互相碰撞的聲音。

太安靜了。

以前偷偷熬夜的時候、父母去京都的時候，也不會覺得家裡這麼安靜。

他又拿起一本書，放到準備丢掉的那一邊。

是中學的數學課本。

還沒翻過幾次，書頁還有些硬，依然能聞到新書特有的氣味。

但對他來說已經沒有用處了，他會離開這裡，去到警察學校、拿到新的課本。

他盯着數學課本的封面發了會兒呆，忽然碰了碰自己的口袋。

那裡還裝着兩條手帕、幾個美味棒的包裝，還有一盒沒吃完的牛奶糖。

在一個口袋裡裝這麼多東西，口袋鼓鼓囊囊又沉甸甸的，存在感相當鮮明。

他掏了掏口袋，把裡頭的東西全部拿出來。

沾着他眼淚鼻涕的手帕還沒洗，髒兮兮的皺成一團。

白天沒有認真看，現在才發現竟然是畫着一大堆栗子圖案的手帕……還兩條都是，隻是一個是平鋪着的栗子圖案，一個是圍繞着邊緣的栗子圖案。

……越看越笨。

他把手帕先放到旁邊，拿起牛奶糖的盒子，看着上頭的“枝垂”二字片刻，從中取出一顆牛奶糖、剝開包裝放入口中。

抹茶和牛奶的甜味在口腔中擴散開來。

好甜。

好像被收買了。

今天下午和剛認識的枝垂栗一起吃了粗點心，又一起見了他的父母。

那兩個沒有隐藏秘密、和他這些天見到的世家貴族很不一樣的人，即使看見他和枝垂栗牽着手，也沒有貿然說出要收養他的話語。

好奇怪，不知道為什麼不立刻就說，可是不讨厭。

很多人見到他之後，沒說幾句話就說要讓他成為他們的小孩……都沒問過他喜不喜歡他們就說那種話，好像他除了被收養之外沒有其他的路可以走。

但是、不是這樣的吧。

他可以去橫濱，他可以一個人生活。

口中抹茶牛奶的味道忽然變得有些鮮明起來。

……如果有其他的選擇，他是不是可以不用假裝自己能一個人活下去？

啊啊，好累。

不想洗澡。

他明明覺得自己已經變得很堅強了——

都是那顆笨蛋栗子的錯！

他啪一下仰躺到榻榻米上，長長歎了口氣。

完蛋了，又有點想哭了。

他盯着天花闆發了會兒呆，耳邊突然傳來門鈴聲。

先是叮鈴一聲，接着叮鈴叮鈴的門鈴聲不斷響起，很有規律的傳入耳中，打破一室靜谧。

江戶川亂步深吸一口氣，猛地坐起身來，“好吵！”

有人把東西忘在這裡沒帶走嗎？

他面色不善的快步離開房間，穿越黑暗又寂靜的走廊，啪一下拉開門，“誰？！”

他面對的方向沒看見人，下意識往下看了一眼。

是個小矮子。

剛剛長出來還小小一個的笨蛋栗子。

枝垂栗眉眼彎彎的看他，“亂步哥！我今天可以在這裡過夜嗎？”

江戶川亂步愣了一下，下意識在他身後看了看，“你自己一個人來的？不是要住在那個大屋子裡，跑來這裡做什麼？”

“我自己來的，和爸爸媽媽說了之後過來的。”枝垂栗很乖的回答，“雖然大屋子很舒服，可是我覺得亂步哥一個人在這裡會哭，來陪你玩。”

江戶川亂步、江戶川亂步大聲說，“才不會哭！你快點回去！”

枝垂栗眨眨眼，“……看起來真的很有精神，那我就放心了。我要回去了哦，明天見！”

他說完就轉過身，好像要再次走入夜色裡。

江戶川亂步看着他小小的背影，停頓幾秒，猛地上前幾步，拉着枝垂栗往屋子裡走，“都、天都黑了還在外面遊蕩，太危險了！我就勉為其難收留你吧！”

枝垂栗偷偷笑起來，“亂步哥人真好呢。”

江戶川亂步低頭看了眼這個看起來很無害又很可愛的小男孩，默默道，“你是惡魔。”

枝垂栗瞪大眼睛，“什麼呀！大家都說我像小天使一樣的！”

“竟然自己說自己像天使……”江戶川亂步吐槽了一句，還是拉着他的手腕，啪一下把拉門關上鎖起來，“大家都不懂，你就是會騙人的小惡魔！”

枝垂栗想了想，“唔、我除了來陪你之外，也是想去你的房間玩才特地來的。”

“對嘛，說實話就好了。”江戶川亂步嘟囔一聲，停下腳步，盯着枝垂栗說，“我讨厭你對我說場面話，把真實目的說出來就好了。”

枝垂栗的心情好像一下子變得很好，整個人散發出閃亮亮的氣場，“我果然很喜歡亂步哥！”

江戶川亂步瞥了他一眼，默默把他拉進自己的房間裡。

他才剛認識枝垂栗不到一天，其實也還搞不太懂他，可是有人在旁邊陪伴着和他說話，确實能讓悲傷的心情稍微遠離一點。

有人陪着、有其他的事情轉移注意力，就不會屋子裡覺得孤單又安靜，也不會一直想起悲傷難過的事。

枝垂栗乖乖坐在他的房間裡，左右看看，接着好奇的看向江戶川亂步放在地上的課本，“這就是普通中學的課本呀？”

江戶川亂步坐在他對面，随口道，“想看就看。”

“謝謝。”枝垂栗得到允許，很乖的道了謝，挪到江戶川亂步放着的待丢物品前，翻開那本還九成新的數學課本。

江戶川亂步又拿了一顆牛奶糖出來，剝開包裝放進嘴裡。

還是很甜。

可是好像比剛才嘗到的味道還要好很多，變得很好吃，和下午吃到的味道一樣了。

心情也會影響味覺嗎？

江戶川亂步微微垂下眼，看着正在認真看課本的枝垂栗，“你能看懂？”

“能呀。”枝垂栗把課本合上，眉眼彎彎的說，“亂步哥上課很不專心哦？上面都沒有筆記，也沒寫過東西，數學課都在睡覺？”

“我隻是數學不好！”江戶川亂步哼哼一聲，“上課那麼無聊，為什麼一定要上課？學這些以後也用不到，都有計算機了，為什麼還要逼學生自己算？”

“因為要學習知識？”枝垂栗被他的話語逗笑，又好奇的看了看其他的課本，“普通中學上課的進度好慢。”

“你們用的不是這種課本？”江戶川亂步雖然知道每間學校用的課本不一定是一樣的，可是進度應該都差不多才對，“貴族學校？”

“唔、嗯。”枝垂栗随手翻着英文課本，“我們用的是另外的課本。”

江戶川亂步看了看他，“你喜歡讀書？”

“也不是喜歡。”枝垂栗把書本幾乎像是無意義翻頁一樣的全部翻過一遍，合上書道，“隻是要去讀才可以。”

江戶川亂步盯着他，“你在假裝和大家一樣，為什麼？不假裝和大家一樣也可以，你的爸爸媽媽對你很好，就算你不假裝，也不會覺得你很奇怪。”

枝垂栗抿唇笑了一下，又露出一點不符合年紀的成熟感，“就是因為家人都對我很好……”

不知道在隐瞞着什麼。

因為本就早慧，又接受着世家的教育，還有着自己想要隐瞞家人的事情，才會像個小大人一樣？

“明明就叫我要依靠大人，你卻完全不依靠大人啊。”江戶川亂步嫌棄的說，“我有什麼事都會跟爸爸媽媽說耶。”

爸爸媽媽……

原本因為枝垂栗過來而有些分心的情緒，又突然集中到了這個難以忽視的事實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