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江戶川亂步就坐上了枝垂家的車。
雖然在此之前已經想像過無數次離開家裡時會有的景象和心境,但現在和想像中的場景完全不一樣。
他原本想着的是自己一個人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靜靜關上家門、離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再回來的房子,畫面就象電影一樣安靜孤寂。
可是現在完全不是這樣。
兩個保镖幫着把他的行李帶上另一台明顯是昨天特地開過來的小貨車上,他和枝垂栗跟着保镖一起從家裡出來,還約定好了明年要再一起過來。
明年啊……
明年的他又會是什麼樣的?
他不知道在父母的喪禮剛結束一天就這麼做是不是正确的、現在就這麼想會不會很不好,可是他竟然……開始思考起了自己的未來。
枝垂夫婦坐在車子前座,枝垂栗和他坐在後座。
車子發動。
江戶川亂步在車子行駛離開之前,最後看了眼關閉着的家門。
枝垂栗轉頭看了看他,眉眼彎彎的說,“門有記得鎖哦。”
江戶川亂步因為他突如其來的、太過家常的話語而愣了一下,不知怎麼,心裡的某個角落瞬間放松下來,“……嗯。”
明年還會再回來。
想要回來的時候就能再回來。
這是他的家。
江戶川亂步靠到椅背上,靜靜望着窗外不斷往後挪動的、家鄉的景色,輕輕閉上眼睛。
不必再一直盯着家門看,仿佛要将房子烙印進心裡一樣,因為很快會回來。
他想休息一下,然後,用和現在不一樣的心态、和平常一樣不會别扭的心态,去面對新的環境。
最好能一覺睡到目的地。
……然而車程很長,就算睡了一覺再起來,依然在路上。
江戶川亂步默默看了眼外面已經不知道是什麼地方的陌生景色,又轉頭看了眼睡得昏天暗地的枝垂栗。
看來他真的能一覺睡到目的地。
有點羨慕。
“快到橫濱了。”枝垂想夏察覺他起床了,回頭看他,眉眼微微彎起,“想進城市裡看看嗎?”
江戶川亂步愣了一下,點點頭道,“想!”
“橫濱雖然極道勢力盛行,不過活動基本集中在夜晚,這陣子白天還算是比較安全的時段。”枝垂想夏昨天吃晚餐的時候也和江戶川亂步談起過之後的事,已經知道他想到橫濱的學校讀書,提議道,“稍微看一下橫濱白天的模樣吧。”
她也和江戶川亂步簡單說過橫濱的情況了,
由于枝垂栗比她還要早說起來過,江戶川亂步就沒有那麼驚訝,接受的速度快了很多。
枝垂想夏當時毫不猶豫的直接看向枝垂栗。
枝垂栗也不否認是他告訴江戶川亂步的,看來橫濱的情況世家的人都一清二楚。
不過、總覺得笨蛋栗子比别人聰明的事,可能已經被懷疑了,隻是枝垂想夏還不确定自己的判斷是否正确,才沒有特意戳破這件事。
江戶川亂步又看了眼還在呼呼大睡的枝垂栗,将注意力放到窗外。
車子在枝垂想夏的要求下從國道離開,轉向城市内的道路。
他們乘坐的車子玻璃是單向的,從外面看不見裡面,即使他盯着誰一直看,也不會突然就被舉槍而對。
江戶川亂步默默擡頭看向說出這種恐怖的話的枝垂彥介,“真的會這樣嗎?!會被拿着槍對着?!”
“别聽他亂說。”枝垂想夏安撫道,“隻是看一眼,不至于立刻就被拿着槍對準,但是多看幾眼就會了。”
江戶川亂步:……?
江戶川亂步實在無法理解,又盯着窗外看了會兒,總覺得他們說的有點誇張了,“因為現在還沒進入市區?”
“是呀。”枝垂想夏說,“偏僻的地方氣氛比較輕松,到了橫濱港附近的市中心就不一樣了。”
不過即使是在比較偏僻的地方,路上居民的精氣神和在三重的人很不一樣,橫濱的居民好像一直處在精神緊繃的狀态,不知道在戒備着什麼。
可能就是在擔心突然就被槍對着吧。
窗外的房屋逐漸密集起來,行人也變得多了點。
“亂步。”枝垂想夏示意了一下更前方的位置,“看那裡。”
江戶川亂步偏偏頭,朝着她說的方向望過去,完全愣住了,“那是什麼啊!”
他當然能看出來那是什麼——五棟純黑的、高高矗立的摩天大樓,隻是他從來沒有看過這麼高的房子,才會脫口而出。
黑色的大樓好像直直插入雲端,将湛藍的天空切割開來,連一點光線反射都沒有,漆黑的讓人望而生畏。
明明是這麼龐大驚人的建築,卻從來沒有出現在任何介紹或報導之中,低調卻又嚣張的矗立在橫濱市裡。
“那是橫濱最大最惡極道勢力的本部。”枝垂彥介帶着歎息的說,“也可以說是橫濱作為特殊法外之地的證明。”
“特殊的?”江戶川亂步敏銳的抓住他話語中的重點,“橫濱會連義務教育都不管,是故意的?”
“沒錯。”枝垂想夏回答,“是官方有意造成的現象……你開始上學之前要更了解這些事,過兩天再請人過來幫你講課。”
江戶川亂步沒有打算拒絕。
他也對這些以前完全無從得知的事情很有興趣,很想深入了解一下。
越是接近市中心,街道上不是普通人的人就越來越多,帶着或陰郁或兇惡的神情,和神情緊張的普通人擦身而過。
即使是在這樣有些糟糕的環境裡,普通人的數量還是很多。
因為是一直住在這裡的人,沒有那麼容易就能前往其他的地方生活,即使有困難,也要繼續生活下去。而且明明市中心最為混亂,卻也因為工作機會最多,常住人口比其他地方還多。
一般來說都是自然環境的不可抗力導緻環境不佳,但橫濱的環境糟糕卻是人為的。
為什麼?
江戶川亂步真的很好奇。
外面的極道成員有的帶着刀或劍,有的帶着槍,在有着禁刀令、槍支也并非合法的這個國家裡,相當明目張膽的将這些危險器械帶在身邊。
甚至不隻極道成員擁有槍支武器,有的普通人為了自保,也會在身上藏槍。
爸爸媽媽一定也知道橫濱是什麼樣的,他們真的會放心讓他一個人來到這裡嗎?甚至還讓他在這裡就讀警察學校,仿佛橫濱是個相當和平普通的城市。
江戶川亂步總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麼。
他無意識的轉頭看了眼還是睡得非常熟的枝垂栗。
枝垂……
他微微瞪大眼睛,喃喃念道,“枝垂。”
他想起來了。
在爸爸第一次說出橫濱的警察學校之後沒多久,有一天下午,他在客廳裡看着媽媽疊衣服的時候,媽媽曾經和他說過這個姓氏。
“爸爸有時候不太通人情世故呢。”媽媽那天說出了一個當時小小年紀的他不太理解的詞,放下手中的衣服,摸了摸他的頭,“枝垂。如果哪天真的發生了什麼事,隻剩下亂步一個人,就去東京找枝垂家的人。不要去橫濱,那裡不适合亂步,記住了嗎?”
那時的江戶川亂步懵懵懂懂的點頭,“記住了。”
媽媽或許以為他真的記住了,後來沒再提起過。
結果爸爸依然總是和他以前在京都上學時的事情一起提到的橫濱警察學校,反而深深刻印在他的腦海中,真的發生事情時隻能想起來這個地方。
他也以為自己記住了媽媽說過的話,沒想到直到現在才想起來。
爸爸不通人情世故……
媽媽在那個時候就已經預料到了,橫濱警察學校的校長不會像爸爸期望的照顧他,他其實很難在那裡一直待下去,極有可能被随意找個理由趕出學校。
他停頓幾秒,忽然說,“我不去了。”
枝垂彥介一時之間以為他是不想和他們回家了,猛地瞪大眼睛,有點震撼的扭過頭,“什麼?”
江戶川亂步解釋道,“我是說,不去橫濱的學校了。我剛才突然想起來,雖然爸爸說要去橫濱的學校,可是媽媽偷偷讓我不要去……她說要到東京找你們。”
枝垂想夏微微一愣,淺淺的笑起來,“他們真是、完全沒有變呀。”
她說完,笑容又變得有些悲傷。
無論有沒有改變,現在也已經見不到人了。
當年一别之後,再次有交集竟然會是這樣的情況,無論是誰都無法想像。
江戶川亂步眼中也閃過一絲悲哀,沉默片刻,又無意識的看了眼依然睡得非常香甜的枝垂栗,“……我想和小栗子一起上課。”
枝垂想夏眉眼彎起,“當然好呀。”
不過江戶川亂步當然和枝垂栗沒辦法上同一個年級,他的學力也要稍微測驗一下,才能确定要怎麼幫他補課。
貴族學校的課程和普通的學校不太一樣,若是中途插班,甚至有可能沒辦法進入年齡相對的年級。
江戶川亂步随口道,“就算和小栗子上同一個年級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