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東大雨,時下妖魔作亂,上界仙門派遣門下弟子百名,天一山宗内弟子細數二十,其中五位前往瀛東安平村。
安平村四十戶,黃昏時卻無一戶有火光。
村頭一裡左右,刀光血影,嘶吼聲不斷從那幾乎有一座宅子大的坑洞内傳出,猛烈的雨聲也無法掩蓋其中的哀恸和憤怒。
雨水砸在地上,濃重的血色将這方天地與外界隔絕,坑洞正中央,一人手持玉笛,翠玉色的笛子從一青面獠牙的怪物胸膛中穿過,血液從笛口下滑,染了那雙持笛的細長的布滿黑色紋路的手。
男人一身衣物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顔色,蒙在眼前的黑紗下延出兩道血痕,他立在坑洞之中,将玉笛從邪祟的胸口抽出,持在雨水中浸了片刻後收回。
數秒後,他遽然倒下,猛吐出一口血,同那些紅黑色的泥水混在了一起。
甯歸硯的思想似乎陷入了一個輪回,身體内的灼熱和痛苦不斷将他拉出,瀕死的感覺又拽着他進入黑暗的寂冷。
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待到身體内的意識回籠的時候,身邊已經聚了不少人。
甯歸硯被攙起來,靠在一棵樹旁,手腕是灼熱的疼,眼前灰蒙蒙的,隻有耳邊的人語和雨聲清晰。
他掀開沉重的眼皮,卻看不清面前人的模樣,擡起手,才知自己眼上不知何時蒙上了一塊黑紗。
眼前黑紗的顔色一直延伸到腦後,被風一吹,激烈地奔跑起來。
有人适時開口,滿是擔憂。
“大師兄,我們來的有些晚了,你沒事吧?”
一青衣男子蹲在甯歸硯身前,神色緊張地盯着人看,瞥到甯歸硯發黑的右手,倏然大驚失色。
“大師兄!你的手……你被那些邪祟暗算了?”
“你别動,我幫你先行抑制手上的魔氣。”
甯歸硯思緒還未完全歸攏,任由對方托起自己的手,在手腕手骨處打了一掌,絲絲縷縷的熱意湧入,卻沒能驅散疼痛中摻雜的冷意。
他艱難睜開雙眼,朝男人身後看去。
那是個極大的坑洞,要說多大,不過是裝滿了斷臂殘骸。
灰黑色泛着紅的手臂深深嵌入泥土中,順着手臂朝一旁看,是一雙墨綠色的眼睛,詭異可怖,那雙眼珠嵌在一顆圓滾滾的東西上,仔細看——是一顆非狼非豬的頭顱!
甯歸硯看着那雙墨綠泛光的眼珠,猛然瞪大了眼睛,伴随着胃裡的翻江倒海,呼吸遽然急促起來,身體禁不住往後縮。
他目光透過那層薄紗看向前方的幾人,手腕處忽地一陣刺痛,思緒乍然回籠。
不是夢,是真的,那些東西……。
為首最先開口的青年望向坑洞中邪祟的殘骸,說道:“師兄,村東的邪祟我們已經除盡,任務也算完成,此地的大雨恐要持續數日,而侵入你體内的怨氣又十分奇怪,所以我們得快些回宗門。”
甯歸硯被他的稱呼迷蒙,視線機械性地從布滿鮮血的土地上移開,腦子裡再次攪成一團漿糊。
他顫着調,聲音喑啞:“什麼?”
看着甯歸硯臉上毫無血色,眼下的血痕清晰,青年男子神色更顯擔憂:“師兄你手上的傷不能久拖,我為你暫時壓制了一些魔氣,但卻無法除盡,須得回宗門找二長老祛除,不可過于拖延。”
他說完,指了指甯歸硯手臂上還未完全消散的黑紋,手指晃過,旁側的另一人就擡手喚出了一紙信封,空白的信紙上出現幾行字。
青年男子鄭重點頭,對其餘四人囑咐。
“宗門弟子大選,長老也命我們速速回去準備,我們快些将這些怨身處理了。”
甯歸硯看着面前的青衣男子,良久,混亂的思緒稍稍有了來處。
他将手掩入袖中,垂眸看着自己的裝束。
他低着頭,輕聲詢問:“回天一山?”
男子将他扶起回答:“對啊。”
甯歸硯:“弟子大選什麼時候?”
男子:“三月初七,還有五天時間。”
甯歸硯滾了滾喉嚨,看向坑洞的恐怖景色:“那... ...”
他忽然斷了話語。
甯歸硯扶額,似乎是頭疼難忍。
身邊的師弟蹲下來關切,他便擡手輕輕晃着表示沒事,實則内心波濤洶湧,堪比投放了一顆原子彈。
甯歸硯想過他死後會去上天,或者地獄,又或者成為孤魂野鬼,但萬萬沒想到,死後會穿進書裡。
還是霸總文學小說,還是男二,還是為女主入魔被萬箭穿心的深情男二,簡直是疊滿了debuff。
甯歸硯覺得他緩過來的氣又要悶下去了,藏在袖口下的手抖得更厲害。
他穩住自己的語氣:“我沒事,”頓了頓,稍稍擡目,“别讓那些東西禍害了百姓,早些處理……”
說完深吸一口,視線從那坑洞邊移開。
他現在光是站在這,閉着眼睛都能想到剛醒來的畫面。
那幾顆腦袋上面的綠眼睛森森然,可不是綠寶石的綠。
似乎與甯歸硯熟悉的青衣男子點點頭,揚起手。
旁邊的幾個弟子聚在坑洞邊,一人占據一角,他們均拔出手中的長劍,劍離鞘的聲音震得甯歸硯捏緊的手又顫了顫。
“設陣,驅邪,鎮魔!”
甯歸硯透過那層黑色薄紗看過去,随着身旁男子的聲音,長劍破空,铿锵不斷。
白色光陣自幾人腳下亮起,繁複的紋路印入那偌大的坑洞,随後黑霧聚攏,悲恸呼鳴在此地爆發後如同焰火般消散。
而地上的血水也在聚散後盡數消失,和這剛下過的雨一般悄無聲息地靜谧了。
施陣的幾人将劍收起,朝甯歸硯走來,颔首朝旁的青年示意後,遞出一件物什。
“曆師兄,這是大師兄的法器。”
旁邊的青年接過那玉笛,又遞給甯歸硯:“師兄,你的法器,莫要丢了。”
甯歸硯勉強勾起唇,淡笑着維持他這‘大師兄’的溫潤模樣,腳下卻在發顫,好在衣擺很長,遮得住。
天色已經很晚,月亮在雨後冒出,月光灑在蒙眼青年的身上,将他蒙上了一層紗,又被夜色籠住。
甯歸硯擡手,青蔥的手指撫上那隻玉笛,笛上黑紅的未完全幹涸的鮮血染髒了手,他将其挂在腰側,垂眸看着皮破血流的手腕,不适地蜷縮一下手掌。
“快些回去吧,莫要耽誤了大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