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浮清很着急,他想說“你也知道荒唐啊”,但是又覺得隻有這句話太短,得多輸入幾句才好發送。
沈琛那邊似乎打出了感覺打出了神采,消息像不要錢的子彈一樣突突突射過來,白浮清越斟酌用詞就越追不上他的速度。眼睜睜看着消息框排山倒海地壓過來,ddl作業考試校晚會主持畢業答辯都沒有那麼緊張。
神的威壓導緻他地鐵活活坐過了四站。
他一條消息都沒回複,選擇直接撥電話,接通後沈琛意外地很平靜。
他說“不想說話就不麻煩你了,下個月請你吃個飯,這段時間真的很對不起,吃過藥感覺平靜多了。”
白浮清說不用請客,你那麼忙來找我就已經很感動了。
庶民心驚膽戰地地過着最後一周的每一天,生怕神明突然又有什麼動作。
上一次續簽咨詢協議,就是這家夥最後幾天跑來哭爹喊娘,極限壓力給他狂上強度。
沈琛試鏡作品集一般把各種風格的戲劇在白浮清面前演了一遍,最後以跪地哭戲毒誓保證結尾。
神哭的稀裡嘩啦,台詞卻吐得清晰。
“對不起我這輩子沒爹沒媽隻有你愛我,隻有你愛過我隻因為我是我。”
“我知道我錯了,我不該讓你擔心,不該讓你失望。我會改的,這次我肯定改了,我會好好吃藥好好休息的,全部按着你的安排來。”
“我不會再在乎那些網暴了,不會因為他們把自己搞的亂七八糟了,他們隻會在網上說說說什麼都做不了,生活是我自己的是我身邊的人都好好的。無論以後發生什麼,隻要有你就好。”
“醫生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求你了,我這輩子沒這麼哭過,真的太丢人了,我第一次這麼哭,我自己都覺得惡心,太惡心了,惡心死了惡心死了真他*惡心咳咳咳嘔——”
他真的開始咳嗽,捂着脖子幹嘔。
可憐的神在節食,嘔也隻能嘔出胃酸。
白浮清覺得他再嘔就要把胃嘔出來了,趕緊扶他坐下哄。
現在能穩住他情緒就不錯了,不簽字的事情就先别直說了。
但神終究是神。
命運站在神這一邊。神可以改變命運。
剛做完整容手術沒多久的沈琛哭到臉部假體位移傷口開裂直接扭送醫院重症監護。
白浮清覺得自己這輩子都忘不了那個血淚俱下和疼痛嚎叫的場面。它成了他的噩夢素材,一遍遍打亂一遍遍重現,給白浮清攪成了白浮濁。
白浮濁每次驚醒都得思考此刻是夢是戲還是現實?
“最近還好麼?有什麼煩心事嗎?”一開始他會這麼問,委婉地确認神的安危。
後面直接問:
“活?”
隻有在面見其他來訪者時白浮清才能短暫的甩開沈琛的壓力,短暫的進入别的世界中。
雖然這些世界也充滿着混亂、悲傷、萎靡、躁狂……但凡人在神面前不值一提。
他渾渾噩噩的過到最後一天。
他有點分不清是不是最後一天,看了下時間确實是30号。
他第一次感到非常非常需要督導,第一次不是因為患者的事情而是因為自己。這讓他有點不習慣。
連來訪者都看出來他的狀态異常了。
今天的最後一位來訪者1很細心,聲音也細細的。
1小心翼翼地問:“你怎麼看上去也不太舒服呀?這個臉色,像是我熬了一夜,又餓了一天,什麼都沒做,站到鏡子前,看自己,像是活在人間的鬼。”
“啊,對不起,沒事,我去洗個臉再喝點功能飲料就好了。”
白浮清坐回來時她又說。
“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呀?可以和我說說的,每次都是我說,我都說了三四年了,其實我也很好奇,關于你的,事情…嘿嘿。”
白浮清感謝的關心,表示“沒事的就是偶爾沒睡好而已”。
“啊,那,要不你睡一會吧?我的月報還沒水,我也好煩的。我感覺我回家後,一定又躺下了,然後躺過整個假期……”
1今天似乎心情還不錯,一直在好奇地旁敲側擊自己的事情,白浮清通通拐彎抹角擋回去,把話題繞回她自己。你來我往,見招拆招,也算是暫且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了。
傍晚。
看着彌散的黃昏,白浮清想,今天就這麼過去了?什麼都不會發生?
走進家門,電視前的父親照常一句“回來了。”
白浮清照常一句“夜宵買好了。”
妹妹照常“好哎”沖出房間開始解塑料袋包裝。
深夜。
看着窗外彎月高懸。他想,今天就這麼過去了?
什麼都沒有發生?
躺上床,看着黑漆漆的天花闆,他想,真的假的?什麼都不會發生?
現在已經十一點五十了,沈琛還能做什麼呢?
難道藏在床底?
還是衣櫃?窗簾?飄窗?
幾次輾轉反側和起夜後他終于糊裡糊塗睡着了,夢裡似乎夢到了些什麼,混混沌沌的夢,難道是夢到了混沌本身?
再睜眼時大腦沉重,天花闆一片空白。
先是聞到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然後感到輕微的惡心和莫名的不适。
啊……啊?這是哪裡?
迷迷糊糊地轉頭,張望——
是個病房?還是酒店?
還在夢裡嗎?
好寬敞的病房酒店。
“醫生,現在是2999年,你睡得有點久了。”
沈琛坐在一邊,咧嘴沖他笑,露出兩排透亮透亮的全瓷牙。
“啊……啊?”
“騙你的,你不記得了嗎?今天和我去了空中飯店。”
“我什麼時候和你約去飯店了?”
“今早約的啊,你下樓時我在樓下等你。”
“下樓……?”
我下樓了嗎?
白浮清努力搜索記憶,但是什麼都想不起來,記憶截止到睡覺時間。
那現在呢?現在是什麼時候?
他爬起來看了一眼,手機上顯示的時間是1号下午四點。
“不用看了,今天就是昨天的明天。”
“啊?你在說什麼啊……”
“看來你是真忘了。”
沈琛故作歎氣。
“今天早上你下樓買早餐,然後遇到了我,你皮笑肉不笑地——對就像現在這樣的笑——和我打招呼,然後我求你——我又和狗一樣求你能不能請你吃個飯,然後你把早餐提回去給家人,換了身衣服下樓。然後我們去了市中心的空中飯店……”
“我怎麼可能和你去吃飯??我怎麼可能在你面前吃飯??”
還是在這個微妙的時間點。
沈琛繼續說:“然後你對那個包廂的裝潢很不滿意,覺得很尴尬,說不适合我們的關系,确實。但是星級大廚的廚藝确實優秀,你說這是你吃過最好最貴的一頓,謝謝我。然後你喝醉了,我承認我故意選了波特酒。”
“……”
“醫生,猜猜喝醉之後你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