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莉亞、風車菊的味道漸漸淡去,崖頂的結界裡,另一種濃郁而清冽的香氣逐漸彌漫開來。
昙昙的狀态看起來比之前好了些,呼吸也穩定了不少。
不過溫迪更相信這是暴風雨的前兆。
不止是世界在阻攔,昙昙自己心頭也一直有個坎,讓她拒絕直面感情,躲在任務與信仰背後,自顧自地當着懦夫。
溫迪先前不曾逼迫,隻在了悟之後将自己的喜愛表達出來,心照不宣地與她保持着暧昧不明的關系,不曾有半分着急,甚至有些樂在其中。
隻是現在……
好像不能再這麼放任了。
昙昙可并不像看上去那般有分寸。
溫迪盤腿在她身邊坐下,手上放松了些力道,但仍舊攏着昙昙攥着丸子的那隻手。
往日被小心對待的鮮花無人在意,不少花瓣枝葉在拉扯動作間被揉碎,碾落成泥。
但已經聞不見了,萦繞在鼻息之間的味道盡數屬于他并不熟悉的昙花,且随着時間的推移,原本頗為清冷的氣息漸漸染上了勾魂蝕骨的引誘。
溫迪恍然,原來那時昙昙就在恐懼這個。
但又好像不止。
他小心地觀察着昙昙的面色,觀察那雙顫動的眼眸中還掩藏着些什麼。
昙昙此時卻側目掃他一眼,而後将眼睛閉上了。
溫迪稍稍有些難受——昙昙此前何嘗如此對待過他呢?即算隻談今日,這前後落差未免也太大了。
但他隻是緩緩摩挲着手心裡捧着的,昙昙不曾抽走的那隻手。
他在思考對策,但好像無論如何都不太合适。
“回去吧,溫迪。”她的聲音裡帶着些微的啞,不過暫時也沒有更多與平時的不同。
溫迪探過身體去看她:“诶,這就要趕我走嗎?”
昙昙哽了哽,沒被握住的手緊了緊拳頭:“不是說明日還要好好逛逛羽球節嗎*?早點回去休息吧,今天也忙了一天了。”
溫迪看她額角被汗水浸濕的發絲,輕聲歎息:“昙昙,錯過了今年的羽球節,還有下一個,下下個呢。”但是昙昙卻不一樣,今晚的她,給他一種要是松手了,就會如幻夢一般消失的感覺。
他的感覺是對的,昙昙确實在後悔了,因為自己一時的貪戀,引發的今日這難以收場的結局。
“诶!别掐自己呀。”餘光掃到昙昙掩在裙角花朵下捏緊的拳頭,溫迪連忙把人那隻手也撈過來,扒開來檢查。
——還好還好,隻有四個深紅的月牙,沒内傷也沒出血。
昙昙被他這動作帶得不由身體往他這邊側了側,而後不太情願地睜開了眼睛。
但到底還是沒擡眼看他,隻垂着眸盯着自己蓋在裙擺之上的披帛出神。
說不上來心口的火燒得更烈,還是被包覆的雙手處的溫度更熾熱,總之喉嚨也在發燙,眼角也在發燙,摘星崖上吹拂的海風與山風吹不散這萦繞不去的躁意。
——之後,還是去趟雪山吧?
昙昙想着。
溫迪不會讀心,自然也不知道她具體在想些什麼,但那渾身的拒絕和疏離已經足夠讓他猜到些什麼。
他喉頭滾動,看了看下方拍岸的海浪,又将視線轉回來,以一種盡可能輕松的語氣開口:“說起來……風花節已經過去這麼久了,昙昙想好給我什麼答複了嗎?”
昙昙瞬間僵硬——不是,不是不用回答了嗎?
這個時候提這個……!
偏偏這個時候!
——巴巴托斯,好狡猾啊!
原本想要一點點拉開距離,逐漸再不接觸,退回“朋友”或是“長輩”關系的想法在此時宣告破滅——也是,世事從未如她期望運轉過,這件事也不該例外。
她頗有些艱難地開口:“我……”
溫迪捏了捏她的手指:“想好再說哦?你真的這樣想嗎?”
昙昙閉上眼:“……我拒絕。”最艱難的三個字說出口之後,後面的就簡單了,“對不起,我不能接受。”
溫迪歎息:“是嗎。”
“對。”昙昙使了些勁兒,把自己的手從溫迪的手心裡抽出來——那一瞬間好像有什麼從心頭抽走了,留下了一個簌簌漏風的口子。
昙昙看了看自己的手,擡眼直視溫迪那雙令她魂牽夢繞的眼瞳,此刻那裡不再如往昔般盈滿她最渴慕、眷戀的東西,而是盛着拜她所賜的傷心、憂愁:“我很抱歉造成了這樣的結果,但是溫迪,我和那對雙子一樣,隻是這個世界的過客,完成我的任務之後,我終究是要走的。”
——我真該死啊,他原本不用受此傷害的。
“隻是這樣嗎?”溫迪輕輕地問。
“當然不止,”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不如一次說開吧,“我來這裡,是背負着異世界的人們對你們的喜愛而來,我們不該在一起。”
“是嗎?”溫迪的聲音依舊輕輕的,手指随意撥弄膝邊散落的花朵。
“你覺得亵渎,還是背叛?”他伸手試圖觸碰昙昙鬓邊有些粘結成绺的發絲,果不其然被躲開了。
“都有,對吧?”溫迪倒也不在意,他緩緩收回了手,聲音裡帶着些歎息,“還有嗎?拒絕的理由。”害怕的理由。
——這還不夠嗎?!
昙昙深吸一口氣,思維飛速轉動:“即使終有一天我們可能因為立場問題,兵戎相向?”
“诶?”溫迪擡眸看她,“仔細想想……也并不意外呢。”他沉吟片刻,如此說道。
“但也不是不死不休的關系,對吧?”他安撫地笑笑,“那就都有得商量,是有解決辦法的哦?”
昙昙說不出話了,她此刻警鈴大作,隻想起身跑路。
溫迪歪着頭看她,露出一個溫柔的笑:“說完了?”他張開雙臂,“來,要抱抱嗎?”
——什、什麼啊?
昙昙咽了咽口水,往後撤了撤。
然後被溫迪一把撈了回來:“诶!小心點兒,别掉下去了。”
慣性讓她倒進了溫迪懷裡。
溫迪在她的脊背輕拍,好聲好氣地哄:“第一個問題,蒙德人已經一千年沒見過他們的神了哦?**”
昙昙沒吱聲,她正在與心頭歡呼雀躍的那團火作鬥争。
“第二個問題,”溫迪解下自己的鬥篷,用它将昙昙布滿汗意的身體籠住,“嗯……神願意寵愛誰,讓誰亵渎,都是神的自由哦?”
溫迪順了順昙昙有些淩亂的發絲,接着道:“第三個問題,”他撩起一縷長發放在唇邊輕吻,“立場或許不同,但目的相似乃至相同的話,我們就不是絕對對立的,對吧?”
回答他的是昙昙顫抖着攥住他後背衣料的雙手。
額角抵在他箭頭,昙昙聲音哽咽:“……别這樣。”
溫迪摸摸她的後頸:“為什麼呀?”
昙昙還在掙紮:“别這樣引誘我。”
溫迪理直氣壯:“引誘我的心上人有什麼問題嗎?”
環着他的雙臂緊了緊:“……對不起,對不起……”
溫迪“哎呀”一聲,仰頭望着頭頂那遙遠而虛假的星空:“我确實很傷心哦?昙昙對我這麼沒有信任和期待。”但他很快又低低地笑,“但是,看在事出有因的份上,原諒你了哦?”
“那麼接下來,我眼前這朵狀态堪憂的嬌貴花兒,能否讓我繼續照顧你呢?”他言辭苦惱又氣憤,“快答應我嘛?先前照料你的人做得可不怎麼樣——唉,雖然也包括我自己——但是現在我發現問題了,可以給我一個補救的機會嗎?”
“隻是養花嗎?”昙昙的聲音悶悶的。
“那必不能是。”溫迪蹭了蹭她的臉頰。
——哎呀,有點燙。
昙昙躲了躲,溫迪放在腦後的手攔住了去路:“……會很麻煩的。”
“心甘情願、甘之如饴的,怎麼會麻煩呢?”溫迪把躲在他懷裡逃避現實的昙昙撈起來,給她擦了擦臉上的濕意,按着她的肩膀與她對視,“所以,這位美麗的小姐,您現在願意接受眼前這位吟遊詩人的追求了嗎?”
昙昙瞳孔顫動,咬緊下唇,聲音哽在喉嚨裡,半天發不出聲響。
溫迪擡手貼上她的臉頰,拇指按上對方的唇瓣:“哎呀……别咬自己嘛,這個習慣可不好哦?”
昙昙擡手,被汗水打濕變得粘膩的掌心覆上溫迪的手腕,将他蓋在自己臉頰的手拉了下去。
她垂着頭,張了張嘴:“……我……真的,可以……可以喜歡你……嗎?”
溫迪反手扣住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握:“當然可以呀!”冰藍色的藥丸子順着衣襟滾落,隐沒在了草叢之中,他循循善誘,“我等了好久了哦?快給我回應嘛~”
他擡手把那隻手背送到自己頰邊,眷戀地挨蹭。
“那……那、好……”心跳在耳邊如雷鼓動,昙昙閉上眼睛,兩手不自覺收緊,仿佛做出了此生最重大的決定。
然後因眼睑上柔軟的觸感緩緩睜眼,仿佛怕驚擾了什麼幻夢一般小心翼翼。
“感謝這位淑女垂青,那麼,現在要行使您的權利嗎?”他離得很近,而最後三個字更是輕輕的,“女、朋、友?”
昙昙睜大了眼睛。
——我……我可以……
“什麼都可以哦?”他好像知道她想說什麼,笑吟吟地先一步說道。
于是他的花又回到了他的懷裡。
這次她纏得很緊,像是植物攀援于樹,又像是終于觸及了什麼原本遙不可及的東西。
起先隻是環抱,而後一點點越收越緊,堪堪停在會讓他難受前的程度,最後好似還不滿足,不住地在他頸間挨蹭。
好似在汲取什麼缺失、渴望已久的力量。
溫迪滾動喉頭,多少被蹭出了點火,但問題還沒解決完,他摩挲半晌昙昙的後頸,最後輕輕拍了拍她的脊背:“要親親嗎?寶貝。”這句話他說得黏糊而暧昧。
懷裡人愣住,擡頭看他眼神混沌而疑惑。
像是在說——可以嗎?
他垂頭,緩緩貼了過去。
明月懸于頭頂,崖頂流風來去,花香漸漸盈滿結界,淹沒其中之人。
溫迪放開昙昙,任她靠在自己身上,用手梳着她方才蹭亂的發絲。
“好點兒了嗎?”别誤會,他說的可不是兩人剛才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