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衆人一擁而入,頓覺空間逼仄,甚至就連郭婉與盧女亦被逼退數步,立于内側。
看到眼前這浩浩蕩蕩的架勢,郭婉不禁腹诽。
漢室雖衰,然桓帝長女、皇後之母之尊榮,仍使陽安長公主生活舒适風光。
屠刀未舉之時,世間邏輯自有一套。
在此之前,隻要此身份猶在,仍可裝模作樣,享盡榮華。
隻是不知此等風光,尚能維持幾時。
衆随從奴仆入廳之後,各自分列兩側,恭謹而立,于是陽安長公主的身影,便自然而然地凸顯于人群之中。
郭婉舉目而望,首入眼簾者,是陽安公主的體态衣裝。
陽安公主身姿高挑,于女子中尤為出衆。
其身披紫紅相間之貂絨大氅,上了年紀的豐腴體态因此而得以遮掩,更添幾分端莊。
發式為倭堕髻,簡約而不失華貴。
髻上飾以巴掌大小的金質扁形钗,钗形如花團,緊貼發髻,熠熠生輝。
額前則懸有拇指大小之瑩白珍珠,與其他亮色寶珠相映成趣,珠光寶氣,華美絕倫,令人目不暇接。
繼而,郭婉的目光乃落于陽安公主之相貌上。
伏皇後既不醜,其母容顔自亦不俗。
唐人審美與漢人審美雖略有差異,唐人偏愛大氣端莊之姿,而漢人則更喜小巧玲珑、溫婉可人之貌。
如今陽安公主之容貌,于當世并不多見,然其獨特之韻,應該是更符合上官婉兒時代的審美。
郭婉正欲細賞漢人美女之諸般美态,忽被陽安公主明亮且神采奕奕之眼神所攝:“今日乃吾五十大壽,特邀諸君共襄盛舉,把酒言歡!”
随即,府中之仆從傳喚教坊男女樂師上前,行禮畢,乃陳設樂器。
盧女輕撥古琴,弦音泠泠,若泉水之叮咚,猶林間之風聲,清逸出塵。
其指法娴熟,琴音或激昂,或婉轉,引人入勝,似能滌人心扉之塵垢。
郭婉則随琴音而起舞,身姿曼妙,宛若雲中仙子。
彼旋轉、騰躍,一舉一動皆與琴音緊密相連,恍若琴音為其魂,而其舞則為琴音之形。
舞姿優美,或柔媚如水,或剛勁似鐵,與盧女之琴音相得益彰,共繪仙凡共舞之絕美圖景。
其中,更有蓬萊仙境的虛無缥缈之感。
陽安長公主劉華及衆賓客皆凝神觀賞,目不轉睛。
琴音與舞姿相融,猶如天籁之音,令人心曠神怡,恍若置身仙境。
郭婉實則久未涉舞,其上一次翩翩起舞,乃是在宮宴之上,與太平公主聯袂共舞之時。
雖時隔日久,已經數年,但她舞藝卻并未生疏,猶似昔日的熟練。
郭婉邊舞邊以眼角餘光審視陽安公主,但見其興味盎然,随樂律而輕拍,心中不免詫異。
畢竟,伏皇後一門皆被曹操所制,深居宮中,而皇後之母,身為漢室之公主,竟能如此自如自适。
對女兒與天子的困境,竟無絲毫憂慮之色,實乃令人費解。
一曲奏罷,陽安公主劉華對盧女與郭婉所創新曲,大為贊賞,遂命樂師再奏數遍,以盡其興。
盧女見狀,急忙尋出先前與郭婉共撰之辭章,欲呈上公主,卻為公主榻前女史所阻,女史接紙轉呈公主。
顯然,她們教坊之人是難入公主之眼的。
郭婉心中忽生一念,暗自思量:能否争取大予樂令之職?
想當年漢明帝永平三年,郊廟所用之樂即為《大予樂》,此官統掌伎樂。
凡國有祭祀,則掌請奏樂,及大飨用樂之次序。
曆代大予樂令有宦官擔任,也有士人擔任,雖然未有女官之例,但此事未嘗不可運作。
她如今所求非高位,不過一七品樂官,難度應不甚大。
若她能展現辭樂之才,再借郭嘉之助力,或許能輕易謀得此職。
此時,上席陽安公主已閱畢辭章,手執紙箋,低頭含笑曰:“此曲辭灑脫不羁,回文巧妙,令人回味無窮。不知是哪位才子佳人所作?”
遂回首望向教坊衆人。
這篇詞章便是郭婉和盧女共創的慶壽之曲。
二人便是以此起舞鼓琴。
身畔女官禀報曰:“乃盧女與郭女佳作!”
“原來如此,”陽安公主又問,“此曲何名?”
女官答曰:“《仙凡共舞》。”
陽安公主聞之,眉頭微蹙,搖頭道:“此曲名略顯高雅,恐有辱此妙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