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郡陸氏子弟,氣質确實不賴。
曹丕微微一笑,道:“陸令史年紀輕輕,便已入仕幕府,足見才學非凡。丕初至吳地,尚有許多不明之處,還望陸令史多加指點。”
令史,是孫權幕府裡的低等官吏,但白身的曹丕并沒有輕視年輕位卑的陸議。
陸議聞言,連忙謙遜道:“貴使言重了,下吏才疏學淺,豈敢妄言指點。”
“不過,若貴使有何疑問,下吏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兩人一番交談,氣氛漸趨融洽。
郭婉聞令史自陳名“議”,心中微動,遂悄然擡眸,斜睨其人。
“陸議?”
她心中暗自思量,面上卻不露聲色。
豈非日後名震江東,身居大都督之位的陸遜陸伯言乎?
孫權尚未賜名“遜”,因而聽陸議自稱名“議”。
于是,她複又低眉垂眼,佯裝無事。
而陸議,則全然未覺,依舊盡心盡責,引領曹丕一行,步入館舍之内。
于不同之時期,因利益紛争、時局變幻之影響,各國遣使的目的亦各異。
或為談判,以解決争端、達成和約;
或為日常之朝聘往來,以通好、貢獻、吊喪、通商;
于危急之際,亦可向盟友告急,以求救援。
依周禮,使臣出使,可歸之于賓禮之範疇,即所謂“以賓禮親邦國”。
賓禮之中,除諸侯朝見天子外,亦涵蓋諸侯國間交往之禮節,諸如朝、聘、盟、會、遇、觐、問、視、誓、同、錫命等禮儀之制。
諸侯朝見天子時,必攜玉帛、獸皮、珍珠及本地之珍稀特産等“禮物”,以獻于天子,故又稱“朝貢”。
天子受禮後,亦以玉帛、珠寶等物“回賜”諸侯,以示禮尚往來。
不過如今,漢末之世,禮崩樂壞,局勢紛擾,各國關系的性質亦難定。
日後吳國曾向曹魏乞降,遣使奉獻,此等出使,可稱之為“朝”,實乃“不平等之聯合”。
而吳國與盟國蜀國之間,外交往來頻繁,可稱之為“聘”。
此乃國與國間遣使互訪之禮,如孫權稱帝之時,諸葛亮力排衆議,主張“應權通變,弘思遠益”,承認孫權的地位,遂遣衛尉陳震出使吳國,與之盟誓。
此等交往,乃平等之聯盟,共謀天下之大計。
不過,時下曹操尚未加冕魏王之尊,僅以司空之職銜出使吳郡。
故孫權亦僅遣本土望族的年輕才俊,幕府令史陸議,以迎迓曹丕一行。
至館舍之前,陸議複躬身施禮,言辭溫文爾雅:“此乃吾吳地為貴使精心籌備的休憩之所,雖無許都之繁華盛景,卻也别有洞天,清幽雅緻,望使者能心生歡喜,賓至如歸。”
盡管陸議僅居令史卑位,但其态度謙卑恭謹,曹丕見狀,并未恃尊淩卑,反以禮相待,未加以為難。
是時,天色已漸暗淡,晚霞如織,映照得館舍前一片金黃。
曹丕舉目四望,見夜色漸濃,遂向陸議笑道:“今日天色已晚,貿然前去拜見吳侯,恐有不便。”
晚上去見孫權,顯然不太合适。
陸議聞言,亦微笑回應:“貴使所言極是,此刻前去,确非所宜。不如貴使先在此館舍安歇,待明日清晨,議再來迎接,共赴讨虜之府。”
曹丕點頭稱善,又道:“如此甚好。隻是我等初來乍到,對吳地風土人情尚不熟悉,若有諸多不便之處,還望陸令史多多包涵。”
陸議連忙躬身行禮,言辭懇切:“貴使客氣了。下吏既受讨虜之命,自當盡心竭力,為貴使等安排好一切。”
“貴使在吳縣駐留期間,若有任何所需,但請告知,下吏定當竭力籌措,不敢有絲毫懈怠。”
陸議稍頓,複補充道:“在貴使居吳縣之日,下吏亦将宿于館舍,以備貴使等随時召喚。”
曹丕微微颔首,以示贊許。
言訖,陸議複向侍立一旁的随從們訓誡:“爾等須盡心竭力,侍奉貴使等,勿有絲毫懈怠。”
随從們聞令,皆躬身行禮,齊聲應命。
曹丕見狀,心中甚是滿意,遂與陸議拱手道别,步入館舍之内。
而陸議則留于館舍之外,凝望曹丕等人身影漸漸消失于門扉之後,方轉身步入另一間清幽屋舍,也安頓下來。
是夜,皓月當空,館舍内燈火熒熒。
曹丕、蔣幹、郭婉和陸議,各懷心思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