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這一場,何姑母和嬌嬌都累得不想出門。
好在第二日,鄭姑父從鎮中做完活回來了。趕着小年,自個兒去買了饴糖,領着采菱祭竈送神。
嬌嬌歇了幾日,想着姑母已不缺銀子使,大約不用再織妝花緞。
便又繡起風荷圖來。蓮塘已繡了一半兒,層層荷花、荷葉交相疊應,仿佛要直鋪到天邊。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别樣紅。”①
這詩還是開蒙時學的,嬌嬌笑了笑,輕輕晃了晃頭。管謝亭怎麼想呢,何必杞人憂天。
何姑母歇了兩日後,出門采買了許多東西,準備過年。
院子裡挂上了新燈籠,門前換了新桃符。
到處都是一片洋洋喜氣。
采菱給了嬌嬌兩隻桃木簪:“這是娘給姐姐訂的,說我太小,隻好用珊瑚珠串。”
嬌嬌接過那簪看了看,簪首雕做如意雲紋模樣,挂了銀制細鍊,墜着個小燈籠。簪體打磨地均勻流暢,木質構件皆上了桐油,觸感溫潤。
用料尋常,可做工精巧,大約所費亦不少。
她心裡暖融融的,塞給采菱一支:“你把你那珊瑚珠給我一串,這樣咱們就兩樣都有了。”
采菱極歡喜,當下便跑回屋。從自己匣子裡,取了串珊瑚珠給嬌嬌。
嬌嬌并不真要這個,笑了笑,讓她等一會。打開櫃子,取了首飾匣子出來。挑了枝小花钗給她:“這是我以前帶過的,可不許嫌棄。”
銀制花钗,钗頭是青玉寶石攢成的珠花。
還是從前宋老太太給她的。
采菱不敢接,再三推拒。
嬌嬌喊了何姑母來:“這銀钗是從前宋府老太太給我的,式樣隻合小姑娘帶。擱在我這兒隻好白放着,怪可惜的。”
何姑母聽了這話,點點頭,笑着讓采菱收下。
大年三十時,又給了嬌嬌兩套新衣:“我早做好了,隻沒給你。便當做謝你給菱兒那钗,可不許推辭。”
還沒進臘月,何姑母便給全家置辦好了冬日的衣裳。沒想到竟如母親對小兒般,藏了兩套,要她過年穿。嬌嬌笑着接了:“謝過姑母。”
一家人熱熱鬧鬧地在一塊兒放了爆竹,換了春聯。
晚間,敬了天地神明後,圍在一塊兒守歲。四人都喝了些屠蘇酒,身上心裡都暖融融的。圍在一起喝茶,聊天,吃糕餅。
無人想起什麼不快。
離子時還有一刻,外頭已有稀稀落落的爆竹聲。采菱好奇,掀開簾子出去聽了聽:“誰家爆竹放早了?”
擡頭見滿天星鬥,便喊嬌嬌:“姐姐快出來看,今天有滿天星星呢。”
鄭氏夫妻和嬌嬌一塊兒到了院裡。
院裡地上有薄薄積雪,爆竹燃放後,留下紅紙四處散落。大紅燈籠挂了一圈兒,映着雪色,隻覺歡喜而無冷寂。
天上皓月高懸,星鬥成片。一條銀帶明亮閃爍,清輝無限。
采菱指着它笑:“從前娘教我學識字時,念過一首詩。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②”
女孩兒的聲音如銀鈴般清脆,又像出谷黃莺般,帶有暖暖柔柔的餘音。
何姑母夫妻并不細究詩中之意,隻相視一笑。
嬌嬌卻心跳得快了幾拍。
皎皎,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
……
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②
尋親的人,都隻拿她本名尋訪。
她自己不提,月湖鎮便沒人知道,她還有個名字叫皎皎。
許久前,某個下午。
宋府,和風院,内書房裡有個小姑娘收拾書架累了,拿了本詩集在小桌上看。
“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漢西流夜未央。牽牛織女遙相望,爾獨何辜限河梁?”③
名篇佳句,讀完總讓人覺得,像吃了玫瑰鹵子似的齒頰生香。
那篇詩文其實意境蕭疏,她曾以為是個書生所作。翻了又翻,查了又查。竟是位帝王所為。
“慊慊思歸戀故鄉,君為淹留寄他方……牽牛織女遙相望,爾獨何辜限河梁?”③
帝王和神仙亦有難解之事麼。
“姐姐,姐姐?”采菱見她像看得呆了。喊了一聲未應,接着又喊了一聲。
“哎。”
外頭有成片爆竹聲噼啪響起,鄭姑父也趕着去點了挂好的爆竹。嬌嬌眨了眨眼睛,沖着采菱甜甜一笑:“過年好”。
何姑母笑着從袖裡取了兩個紅色錦囊,分給她們一人一個:“嬌嬌,菱兒,過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