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思遠轉過頭看他,他的眼神中像是帶了一點的醉意,看着自己,等着她的答案。
舞台上主持人的聲音傳到這時已分辨不清,在盛大的宴會上,他們躲在了難以被察覺的角落裡,腳踩着厚實的地毯,他們借由着微弱的光線試圖看清彼此的神情,但又借以黑暗自以為很好地掩飾着自己,都覺得自己才是更聰明的人。
“會啊,反正是意外之财,總要花出去一點。”
“一點是多少?”
“兩百吧。”
她說完就聽到他笑了聲,像嘲諷,也像冷哼。
“這點錢,就想讓人給你辦事?”
“那我全給了,不給我辦事怎麼辦?”
“那就自認犯蠢。”
孟思遠不高興了,就他聰明是吧,“幹嘛,保不準我一分錢不花,菩薩就送我一個這樣的呢。”
肖華看着她認真的神情,真不知她什麼時候這麼不聰明過,“看點法制節目,行不行?”
“什麼?”
“殺豬盤沒聽說過嗎?”
孟思遠心裡翻了好幾個白眼,真不知是要感謝他善意的提醒,還是要罵他,他覺得自己腦子不行。她這種老葛朗台,怎麼可能會給男人花錢?就算她被騙感情了,錢都不會被騙走的。
“你不許罵我是豬。”趁着光線暗,她瞪了他一眼,“我這麼聰明,怎麼可能會相信這種騙局?”
自以為聰明的人犯的蠢都會更低級點,肖華當然沒說這麼刻薄的話,她不算在這個範疇裡,倒像是自己剛剛被她給騙了,“我沒有罵你是豬。”
“哦。”
“沒有中獎,就這麼不開心嗎?”
“我去年也沒有中獎啊。”
看着他,孟思遠忽然想起了去年此時,他們相距甚遠,幾乎沒有機會多說一句話,她沒頭沒腦地開口問了他,“你一會兒就走嗎?”
“不會,還沒結束。”肖華不知她為何這麼問,“怎麼了?”
“想起你去年,提前溜了,還被我撞見了。”
“在哪裡?”
他看樣子是一點都不記得,因為他是老闆,太難見到,她倒是記得清楚,“在酒店大門口,你等着司機來接你。”
肖華微皺着眉回想着,肯定是有事他才會提前離開,好像是去機場趕飛機的。不想暴露出自己完全不記得她,他先主動問責了她,“那你去年為什麼提前溜了?”
孟思遠不知為何有些心虛,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低頭看着地毯,地毯之上,是她的長靴,與他的皮鞋。
被他抓住了提前開溜,她低着頭像是犯了錯一般,沉默着不回答他。見她這樣,他都不免反思了自己,他有這麼兇嗎,他有對她兇過嗎?
“是東西太難吃,溜出去吃夜宵了嗎?”
她擡頭看他,點了頭。
他帶着笑意問她,“那今天呢?難吃嗎?”
“還行吧,你沒吃嗎?”
“沒有。”
“不餓嗎?”
“還好。”
遠處的歌聲傳來,抽獎的間隙裡,安排了節目。是一首《海闊天空》。經典粵語歌,總有一種神奇的魔力,讓兩人一時都向舞台看去。
歌唱者的嗓音帶了些滄桑,很适合這首歌。
聽了一分鐘,兩人收回視線,不經意撞見了彼此的眼神,一時誰也沒講話。
“恭喜你啊,又是很成功的一年。”
面對她,他沒了虛僞的謙虛,“謝謝。”
“你是不是想要的大部分東西,都得到了?”
“差不多,不過我不貪心,沒有想要很多。”
“人就要貪心一點啦。想要的,即使暫時得不到,也要寫在願望清單上,指不定什麼時候就得到了呢。”
孟思遠說完就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她是在教他做事嗎,而且是在教他貪心,有種不自量力的好為人師感。
肖華笑了,“好的。”
他如此反應,倒是讓她心虛了,“你笑什麼呀?”
“我不可以笑嗎?”
若是平時,她聽到他這樣的反問,指不定還會怕,可此時在角落中,他沒了半分的嚴肅,甚至有點像在為難她。
“我沒有不允許你笑啊,你想多了。”
“我想多了嗎?”
他看着自己,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想躲開他的視線,可又沒有理由。她隻是看着他,沒有回答,而他亦是沒有打破這樣的沉默。
楊旭找到老闆時,看到他的背影,就有種奇怪的感覺,他不像是在與同事講話。
與人打交道時,老闆幾乎都是身形挺立的,頗有型的後背其實是一種緊繃感。社交中的他,不會是松散着。
而此時,他顯然看上去有些散漫。若不是藍色的西裝,與那樣挺拔的個子,楊旭都要懷疑是否認錯了。
楊旭走近時,才發現了與他在交流的人。她半倚在牆上,視覺上便矮了幾分,與旁邊的人比起來更是顯得嬌小,更像是被擋在了人與牆之間。
他們在看着彼此。
即使楊旭有萬分不想去喊老闆,但他還是要頂着尴尬上前,有件急事需要老闆的回複。怕面對更尴尬的場景,他還沒走近,就喊了句“老闆”。
孟思遠聽到聲音時,身體幾乎立刻就站直了,這樣又與他離得極近,立即往旁邊退了兩步,察覺到了他臉上輕微的不悅感。
看着來人是楊旭,她的内心莫名松了口氣。即使什麼都沒有,她還是有種做賊心虛感。
楊旭向她點了頭,她同樣笑着點頭打招呼。
有楊旭在旁邊,孟思遠的離場都顯得有種做戲的虛僞感,“老闆,我先走了。”
肖華嗯了聲,就看向了助理,“什麼事?”
看着神色正常的老闆,楊旭提着的心放下了。毫不意外,老闆在工作上不會有什麼情緒。即使有時沒好臉色,也隻會在别人做錯事的時候出現。
孟思遠往座位上走時,心跳都有些快。微涼的手背靠着自己的臉,有些燙。
不過無人問及她的消失,大家都舉了酒杯去找同事們應酬。而她剛坐下,路過的劉嘉欣就撈起了她,帶着她一起去與各地分公司的領導們打招呼。
晚宴結束時已經九點多,孟思遠手下的同事們幾乎都中了獎,大部分手中都抱了個家電,空手的是中了紅包,被其餘同事們撺掇着下周一請喝奶茶。
孟思遠囑咐他們有車順路的可以捎帶一下,打車的可以給報銷,總之不早了路上要小心。見他們差不多都結伴離開後,自己也走出了宴會廳,向外走去。
顯然,外邊等車的人挺多,要打上車估計還要等好一會兒。
孟思遠不喜歡站在原地等待,那樣太無聊了些,不如往前走一段。念頭剛起,她就已經查了路線。
深秋之後,她就很少散步。路邊的黃楊仍舊綠着,冬至已過,開始逐漸晝長夜短。雖覺身處隆冬,然而大自然已經處于微妙的變化之中。
夜深了,路燈明亮,街上沒什麼人,隻有主路上行駛的過往車輛。
她從包中掏出耳機,随意播放了一首歌。聽着音樂,在街上散着步,享受着這樣難得無所事事的閑适。
耳機裡傳來了熟悉的嗓音,是萬芳。
她小時候通過八點檔裡的片尾曲知道了萬芳,大學時偶爾間聽到萬芳的新專輯,非常喜歡。這種喜歡,一直延續到了現在。
聽着音樂,孟思遠想起高中的午後,廣播裡會放歌,管理廣播的同學總會“公器私用”了去放情歌。
那時學校裡談戀愛的同學很多,有一部分人的成績是會受到影響的。她并不理解那些人的難舍難分,情緒受影響,為什麼不能控制自己,為什麼要影響最重要的事。
李敏說她遲鈍,沒有體會過,這樣講話就顯得很沒同理心。
或許吧。整個青春期的她,都是功利的,将時間花在有用的事情上。後來,再很用力地構建自己的生活圈。
時間是造物主,輕易地将人捏成不同的形狀。時間由人掌控,卻不任人主宰。最後,時間不過是此時此刻。
聽着伴奏的鋼琴聲,孟思遠忽然像是聽見了喇叭聲,然而她戴了降噪耳機,以為是琴鍵的敲擊。自己正走在人行道上,沒有在意。直到緊随而來的第二聲喇叭,她才摘下一隻耳機,轉頭向路旁看去,是一輛車暫停在了路旁。
年會結束後,肖華與人多聊了兩句,離開時人已經散得差不多了。
老莊一如既往地盡職,他要用車時,老莊随時都在。又一年,又是一個豐厚的紅包給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