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很難改。
她的性格,來自于她成長路上的每分每秒。
她今年二十八歲,而此前她主動過的對象隻有一位,是一見鐘情。在對對方一無所知的時候,她感覺到全身血液沖上大腦,帶着撲通撲通的心跳靠近對方,詢問其聯系方式。結果并不意外,對方拒絕了她的要求。冷靜下來後,她自己也覺得甚是荒謬。隻不過是大街上的驚鴻一瞥,對方恐怕覺得自己是個瘋子。
但那樣跳脫的行為發生在她大學時,如今再也不會了,甚至于連那個人長得什麼樣她都已經不記得。
即便是現在,她想要沖動的理由也不過是她想要有個孩子。
梁宛接受了自己這一輩子或許都不會有伴侶這個事實,她反而豁然開朗了。
她從不覺得孩子是人生中必要的,但她靜靜思考了一個月,意識到自己還是想要擁有一個可以愛的人。她希望她的生命裡有一個聯結,而不是孤立無援。
梁宛對自己是誠實的,明确知道自己的缺點和特點,比如說她是害怕孤獨的。但她無法降低自己對愛情的标準,無法選擇和一個不夠愛的人共度一生。
她知道現在女性一個人也可以擁有孩子,譬如說利用精/子庫。梁宛搜尋了不少資料信息,看中了丹麥的精/子庫,一整套流程下來的費用雖有些昂貴,但也能接受。
可梁宛怕針,更是害怕那長得過分的取卵針。也無法從一片冷冰冰的照片或文字描述中抉擇。
她不是一個低欲望的人,此前一直自我解決。
梁宛想,不如去沒有人認識的地方瘋狂一次。
酒吧的門又一次被推開,街上的冷風再次灌入。梁宛順着那個方向擡眼看去,新進來了一對男女。她垂下眼眸,盯着酒杯頂端幾乎消散的雲。
今天還是算了吧,這才第一天。
她起身正要走,眸光掠過木門那一隅,身形忽然頓住。
門邊角落竟還有一個座位。
單獨的舊綠沙發,一盞昏黃的台燈,被一株綠植隔開的空間。
孤島般的位置,仿佛在說不想與人交流。
那是一個亞洲面孔的男人,更确切些說是東亞面孔。以梁宛的角度看去,他微微側着臉,眼窩比一般亞洲人深邃些,是混血嗎?他低着頭,桌上擺着一杯藍色的雞尾酒,細邊的眼鏡架在高挺的鼻梁上,視線凝聚在面前的電腦上。在這裡還要堅持工作,梁宛不禁感同身受。
他的度數應該不高,透過鏡片的五官幾乎沒有變形。
梁宛曲腿,重新在位置上坐下,食指無意識緩緩刮蹭着酒杯邊緣。
她是一個很相信直覺的人。這個男人令她覺得安心,可同時有又不可言說的危險,這種感覺很朦胧。
他的雙眼皮很好看,扇形細窄,垂眼時顯露得多一些,透着些慵懶。睫毛很長,長得讓她無法看清他藏在陰影中的眼睛。他的瞳孔會是什麼顔色?黑色?琥珀?
梁宛不喜歡薄嘴唇的男人,沒原因,就是不喜歡。這個男人的唇形生得極為好看,不薄也不過厚,隻不過不笑的時候透着冷漠。
梁宛托起自己的下巴,定定看着。
他的下颚線也很完美,硬朗又不過分粗曠。利落的短發沒有一絲拖泥帶水,寬闊的肩膀撐起褪去外套後的黑色襯衣,她喜歡他的氣質。
梁宛的目光不自覺在他身上遊移。
他雖坐着,但她能從腿的彎曲判斷他的比例。他應相當高,肩寬腿長,小腿比大腿更修長。隻是沙發的扶手擋住了他的腰,不知道腰細不細?他的身上有少許健身痕迹,雖看不透,但一定不過分。梁宛不喜歡硬邦邦的塊頭,也不喜歡排骨精,她很挑。
梁宛覺得這個男人的身材應當正好符合她的審美,但黑色的襯衣透不出任何輪廓——
她在做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梁宛恍然回神,慌亂收回目光,酒杯裡的Cloudberry已經見底。她後知後覺地捂住頭頂,羞恥感蓦然加深。
她剛才是對一個陌生男人進行了眼神騷擾嗎?甚至對他産生了一些越界的想象?
她心虛地瞄了男人一眼,幸好沒有被他發現,沒有給他造成困擾。
梁宛捂了捂跳動過快的心口,起身往門口走去。
起初,她是想離開回到民宿。
走着走着,她放慢了腳步。
男人接起了電話,對方說,他安靜聆聽,面無波瀾嗯了一聲,開始闡述他的觀念。
是德語嗎?梁宛想。
不少人覺得德語念起來氣勢太足,有時顯得兇狠。但她不覺得,男人的聲音低沉自然,說起話來平靜理性,很好聽。
梁宛佯裝拍店内的擺件與裝飾,腳步在原地停留了很久。
男人結束了通話,重新将目光投向電腦。
他應當不是遊客,從穿着到坦然自若的模樣,都應該是住在這裡的人,又或許是住在德國?也許是華裔?或者是有些許混血基因?又或者是韓裔日裔?
他有家族遺傳病史嗎?希望沒有。
梁宛控制不住那近乎騷擾的想法。她決定在失控前快速離開這裡。
關上相機,她快速拉開木門往外走。
“女士!”
酒吧裡不知是誰忽然用英文喊住她,許多雙眼睛朝她看來。
男人還在打字。
“外面在下雨,不要忘記你的雨傘。”
梁宛怔了怔,意識遊離地回到酒吧内,找到剛才放雨傘的地方。
“謝謝,我記性不大好,總是會忘記東西。”
“哈哈哈,其實你隻要出去淋到了雨,就一定會想起來的。”
梁宛又朝那人道了一聲謝,轉過身。
木門,那個男人。
她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伸手去夠木門的把手。
街上又冷又陰濕,從這裡步行回去,她還需要在黑夜裡走兩刻鐘。
但這沒什麼,奧斯陸的天氣總是這樣的,她應該習慣并接受。
别想了。
梁宛在大腦裡不斷地提醒自己。
木門唰一下被她拉開,冷風與斜飄的雨絲吹入,然後重新重重地合上。
酒吧内被風聲掩蓋的交談聲重新冒頭。
“先生,冒昧打擾您。請問你有女朋友嗎?”
傘還收在梁宛的身側,沒有展開,她站到了男人面前。
在挪威沒有人認識她不是嗎?反正她此行的目的本就不純不是嗎?不會有人知道她的名字,被拒絕也沒有人會知道。
何況,這樣的邂逅也許隻有一次。
明天,後天,他也許都不會來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