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型比之前的更昂貴,風景更優。房間内飄散着沁人心脾的香氣。
原本,梁宛打算與Lee最後溫存一晚,在他醒來之前就悄悄離開。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她生病了。她沒有喪心病狂到拖着病軀去行那事,Lee也不可能是這種禽獸。
吃了藥以後,梁宛覺得自己沒有那麼難受了,便提議要和他去這個酒店的bar看看。
“你現在不能喝酒。”
“我不喝。”梁宛做出發誓的手勢,“我隻想看看這裡有哪些酒。”
“明天再看也不遲。”
梁宛一時語塞,半天才找到理由,“我想走出房間透透氣。你要是不去,我就自己去。”
周瀝遲疑片刻,取下挂在衣架上的薄荷色圍巾,在她脖子上纏繞了幾圈。
泛紅的臉在薄荷色的襯托下更像一顆晶瑩剔透的蘋果,一雙澄澈的眼睛望着他,異常堅定。
過了一會兒,梁宛忍不住嗓子裡沖上來的癢意,咳了兩聲。
Bar裡,周瀝端着一杯檸檬水沉默坐着,任憑梁宛在一旁叽叽喳喳地向不同人詢問酒的曆史和故事。她還頗有公德心地一直捂着口鼻。
過了許久,他掀起眼簾。
她平時不是這麼熱絡的性格,除了當初來招惹他時。
“Lee,你嘗嘗這些酒,告訴我味道如何好不好?”
語氣都不似平時冷清,摻雜着些許嬌氣。
“今晚不喝酒。”
梁宛像一座冰川,有太多想法藏在海平面下,叫人去猜。
她又撒了一個謊。
“我的工作需要收集世界各地不同酒的信息,請你幫我這一個忙,我真的很想知道他們的口感。但我今天身體不适,不能喝酒。”
一個很容易被戳穿的謊言。
周瀝似有若無地彎了彎嘴角。
她對酒的了解和剛畢業的學生沒什麼兩樣。
上一次是招惹他,這一次是為什麼?
周瀝緩慢轉動玻璃杯,淡淡問:“什麼酒?”
“這個、這個……”梁宛一邊咳着,一邊指,“還有這三杯。”
度數都不低。
周瀝沒說話,靜靜看着她。
她一次也沒有與他對視。
但梁宛的餘光能感知得到。昏暗光線下,他銳利且帶有審視意味的眸光,比酒杯邊緣反射的燈影更紮眼。
他不點破她,梁宛便裝作不知。
燈影交錯,推杯換盞,一切仿佛回到初識的地方。
周瀝飲下幾杯酒,梁宛便陪他喝了幾杯水。
她的肚子都脹了,卻不見Lee的醉意。
随即她又點了幾杯,給他續上。
夜漸深,Bar裡的客人開始增多。
爵士樂漸漸無法掩蓋人聲。
周瀝看着她,飲下一杯杯酒。
很久之後。
“Mia,夠了,我醉了。”
梁宛靠近他,仔仔細細觀察他。
臉頰泛紅,眼神也有些許迷離,看上去是醉了。于是等周瀝喝下最後一杯酒後,她喊停了。
“你還能自己走路嗎?”
周瀝沒說話,身體靠向她。
梁宛險些沒有站穩,好不容易扛着他走了兩步,嗓子裡的不适加劇,不得不停下來猛烈咳了幾次。
周瀝蹙了蹙眉頭,欲言又止。
像當初周瀝扛着她走到這家酒店一般,這一次梁宛帶着他走回了房間。
路過露台的時候,正有一對中年夫婦頂着寒風在擁抱親吻,他們的女兒舉着手機拍下了這一刻。
梁宛别過頭,再次劇烈咳嗽起來,咳到嗓子裡泛起一股鐵鏽味。
“Mia.”周瀝目光一沉。
“我沒事,”梁宛低着頭沒有看他,打斷他的話語,“馬上到房間了。”
最後一段路,梁宛走得不算累,也許是習慣了,她感到壓在身上的重量輕了不少。
梁宛的電腦還播放着出門前開啟的歌單,此刻正放到Bring Me Sunshine這首歌。電腦的聲音不大,音色亦不純淨,像沙啞的她,一句一句娓娓道來。
将Lee放在床上後,梁宛頗為貼心地替他脫了外衣,隻留下單衣後,又将被子掖緊。
“睡吧,時候也不早了。”梁宛避過他的眼神,“我記錄一下酒的資料。”
在播放器切到Somewhere Only We Know後,她暫停了音樂,關上房間裡大部分的燈,隻留下書桌邊一盞圓形台燈。
她止不住咳嗽,隻能把頭埋進圍巾裡,咬着唇盡可能降低發出的噪音。梁宛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體溫已經降下來不少,幾乎感覺不到異常。但鼻子和嗓子仍在遭受摧殘。
她翻出冰箱裡的水,吞下一顆藥,朝床上看了一眼。Lee已經閉上眼睛,似乎睡着了。
梁宛不敢睡,她怕自己一覺睡到天明。
徐菲林已經往她的郵箱裡發來幾份工作文件。
梁宛垂着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往自己的鼻子裡塞了兩團紙,張着嘴呼吸,索性用工作麻痹自己。
翻閱文件間隙,謝晚馨插科打诨同她聊了兩句,又問她要不要幹脆視頻聊天。
「不行,太晚了會吵醒人。」
話發出去梁宛就懊悔不已,但撤回已來不及。
謝晚馨不解:「你不是一個人嗎?吵醒誰?」
梁宛醉酒或生病時的大腦總是格外遲鈍,和缺根筋的陳彥差不太多。
梁宛:「晚馨,等我回北京再聊吧,我想睡覺了。」
謝晚馨發了一句好吧,沒有刨根問底。
安靜的房間裡,梁宛隻聽得見自己有些粗重的呼吸聲。她揉了揉自己發癢的眼睛,重新紮起已經蓬亂的頭發。
梁宛抱着雙腿靜靜坐了許久,坐久了脖子累,便把臉靠在膝蓋上。
她還是第一次看見Lee睡覺的模樣。
不敢靠得太近,恐驚醒他,也怕将他的模樣記得太清楚,難以忘記。
像春季之前的一場潮雨,沒有預兆地落下,濕淋淋地吹着風。
不能繼續想下去。
梁宛收回視線,蹑手蹑腳走到衛生間擦身,進行簡單的洗漱。做完一切又回到房間,收起攤了一桌的物品,放好充滿的充電寶,裡裡外外檢查了一遍是否有落下東西。
最後,她撕下一張酒店的便利貼,想了很久才寫下一行字。
起身要離開時,她又想起了什麼,從錢包裡翻出僅剩的一千克朗現金,和便利貼一起壓在了床頭的紙巾盒下。
再擡起頭時,又看見那張從第一面起就吸引她的面孔。梁宛半蹲在床沿,看着他。
光影分割他的面龐,一半藏匿在陰影中。
良久她笑了笑,開玩笑似的對自己說眼光不錯。
他樣貌好,性格也不壞,頭腦也聰明,很優秀的基因。
有一瞬,她有親吻他的沖動。
但梁宛不會那麼做。
理智勒住了她沖動的身體。
梁宛起身,遏制住咳嗽的欲望,輕輕拖動行李到門口,再關上房門,不再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和停留。
頭也不回地穿越淩晨寂靜的走廊。
昏暗的房間内,床頭燈陡然亮起。
周瀝坐起身戴上眼鏡,視線冷冷掠過一千克朗,拿起便利貼。
她的字娟秀有勁,用德語寫着:
Es tut mir leid.
片刻之後,字連同紙被一起揉碎扔進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