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包袱裡裝的什麼?怕不是什麼偷盜的贓物吧?打開看看。”
不見主官回應,副手也不敢自專,于是目光重又回到露微身上。露微原本已經沒什麼可怕的了,一聽這話又慌了。她離開姚家前褪下了一切绫羅首飾,連嫁妝都送了人,包袱裡自然沒有什麼像贓物的東西,但,卻有那封休書。
休書上不但寫明了她姓甚名誰,是誰家之女,還清清楚楚寫着姚宜蘇的家門名号。莫說趙家如今是罪臣,她更不想沾染的是姚家,這些豈是能輕易暴露的?
“你們直接把我送到京兆府問罪吧!什麼罪我都認!”
她隻能破釜沉舟了,聲音高得在院子裡回旋,把那副手也驚了一跳,即刻怒火中燒,瞪道:
“好個刁民!好大的狗膽!竟敢……”
“行了!”
嗓子還沒比完,正是劍拔弩張之際,那高深的謝中候突然醒了似的,一把攔下了副手。副手自然不忿,又要沖上來,力氣卻實在擰不過,臉色憋得鐵青。
“什麼罪都認,小小年紀,你可知這話的分量?”
“我知道,但我就是不想給你們看。私人之物,無憑無據就要查驗,原是你們侮人在先。”露微抱緊了包袱,目光戒備,審視着這位中候,“況且,金吾之職本在管束都城治安,使百姓安居,就算我确系犯夜,也未嘗不認,可你們隻求立威,與政化之本背道而馳,又怎能令我順從?”
“哼,牙尖嘴利!中候,不能再和她浪費時間了,就讓卑職送她去京兆府大獄,看她還能蹦跶幾時!”
那副手在後頭猶如跳腳的猴子,早按捺不住了。露微這番話屬實狂悖,他便料定主官也無法再忍。然而,他又失算了——
“給她挑間幹淨屋子,等交了五鼓就送出去。”
露微一時懵住了,懵得不輕:這意思是饒了她了?别的不追究,就連犯夜也不罰了?
沒有機會再問,等回過神時,那謝中候已然不見,隻剩了一陣闊步而去的餘風。
“走啊,還需要找人來擡你?”副手斜睨着露微,一腔憤懑全堵在臉上。
“敢問,你們這位謝中候,尊諱是什麼?”
副手不禁一笑,傲慢地揚起了臉:“我就告訴你也罷,你可好好記住這位恩公!他叫謝探微,表字敏識,不僅出身揚州望族,還是我們大将軍的義子!”
哦,謝探微,字敏識。
……
在監室熬完一夜,露微疲憊不已,但望着街頭百業開張,行人熱鬧,她的心緒又變回幾分複雜。思來想去,她的腳步來到了南郊的樂遊山。山腰深處,松柏林間,坐落着趙家的墓園。
清明時節不遠,趙家人今年是來不了了,她便把每一座墳茔都清掃了一遍。從趙家曆代先祖,到趙維貞之嫡妻,最後才來到母親宋容的墳前。
由尊到卑,自然是這個順序,一切也都如常。然而,正當露微走到母親墳前時,一擡眼竟看見墓碑下放着一盤鮮靈靈的櫻桃。
這怎麼可能呢?!
宋容的墳茔素日除了露微,也隻有趙維貞會着意祭拜。可趙維貞已離京半月有餘,就算山間陰涼通風,三五日也定有蛇蟲啃食供果。更重要也更奇怪的是,世上除了露微和趙維貞,還有誰能知道宋容平生最喜櫻桃呢?
沉思良久,露微實在想不到任何人,隻有一條思路是能說通的:趙維貞臨去前托付了友人代為祭奠。
“看來,父親在朝中尚有值得托付的深交。隻要有人肯幫趙家,那麼……”
想到這裡,露微豁然開朗,忙擺正身軀向母親拜了三拜。再起身時,她眼裡一掃茫然,變得如朗星般光亮,那些剛剛還理不清的頭緒也都瞬時疏通了。
她原想的是要不要去零陵,可經曆犯夜一事,那謝中候已提醒她了,出遠門需要京兆府出具公驗過所,這是她先前沒有考慮到的。而到官府辦事必得說明真實理由,她又說不得。再者,她離開姚家時隻給自己留了些許散錢,省吃儉用尚能支撐,用作去零陵的川資卻遠遠不夠。所以,這些糾結竟都是白費精神。
露微不禁搖頭一笑,目光輾轉落在那盤櫻桃上,她知道該怎麼做了——留在鹹京這個波委雲集的地方,一邊謀生掙錢,一邊探聽風聲,尋一尋那代祭之人。
……
申時将近,露微該回城了,隻待做完最後一件事。她用手撫了撫母親的墓碑,然後從包袱裡取出了那封休書。
“阿娘,往事不可追,我從未怪你,也甘願承受一切。如今我已同姚家恩斷義絕,今後若趙家肯認,我便還是趙家女,若不然,我就隻做娘的女兒。”
話音未落,一紙休書已化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