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顔雖然自己不去将軍府,但每日送補藥的小奴都要叫來回話。這日也是慣例,小奴送罷回來,正要去李氏跟前禀告,卻在庭院前先遇上了二郎謝探隐。
“你這是剛從将軍府回?阿兄的傷情可好些了?”謝探隐知道母親日日叫人送東西,打量着随口一問。
這小奴是從揚州府裡跟來的家仆,深知家事,不敢胡編亂造,便道:“回二郎的話,大郎已恢複大半,隻是依舊不吃郡主親做的補藥。今日那位趙娘子也來了,她先嘗了還吐了,也不知怎的。”
“什麼?趙女怎敢先嘗?”謝探隐一臉質疑。
小奴一直隻在廊下候着,就所見而言道:“想是要勸大郎吃,自己便哄着先嘗,可不知是不是味道不合,大郎也就沒再動了。”
謝探隐想了想,忽卻一笑,“我正好要去見阿娘,你就不必再去了,下去吧。”
小奴領話,謝了二郎一句,走開了。
謝探隐臉上的笑一直挂着,很快來至内堂,見到了剛剛用完午食的李敬顔。誰知,李氏見了小兒子,開口卻就問:
“這個時辰了,你剛一路過來見沒見阿新回來?”
阿新正是去将軍府跑腿的小奴,謝探隐更作一笑:“正是見了,才來見阿娘。他說阿兄也沒吃,而且東西被趙氏小女糟蹋了。”
李氏自然奇怪,“這話怎麼說?那孩子今日又去了?”
二郎停了停,吃了口茶,“是,但不知她現什麼眼,先替阿兄嘗了一口,卻吐了,阿兄于是便沒動。”
李氏暗自琢磨,半晌卻道:“沒想到,這小女年紀輕輕,出身這般,竟還很會些照顧人,親嘗湯藥可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謝探隐險些把茶水噴出來,生咳了兩聲,“阿娘難道不生氣?那可是你每天熬夜親自熬制的,還查了那麼多醫書,費心費力。”
李氏咂嘴忖度,“你阿兄每每不吃,今天又這樣,可不知是不是那湯藥味道确實不好,我也沒嘗過。”說着,便叫婢女去盛一碗,準備親自一試。
“補藥也是随便吃的?”見李氏仍無見責之意思,謝探隐一下站了起來,“阿娘,你連她的面都沒見過,怎麼也和阿兄一樣,事事念她的好?依我看,她甚不知禮,迷惑阿兄,今後過門也未必能孝順舅姑,擔當起我們謝家的門庭。”
“越說越不像樣了!”李氏嗔怪地一指小兒子,“你不是也沒見過面?又為何如此武斷偏見?若她真嫁過來,就是你長嫂,你怎能對她挑剔指摘?”
謝探隐一口悶氣憋在胸膛,也不敢十分頂撞了,兩頰鼓動着,軟聲又道:“我是為阿兄擔心,怕他久在行伍,不通人情,被鹹京繁華之地的小女子煽惑了去。他可是阿娘最心愛的長子,将來繼承家業,婚姻大事自該慎重了。”
李氏隻是歎氣搖頭,總覺他透着奇怪,“家裡什麼大事要你操過心?春闱的書都讀完了?看來勢必要給娘奪個狀頭回來了!否則也不能彌補你日夜操勞啊!”
謝探隐聽着母親陰陽怪氣,悻悻然終于閉嘴。這時,去後廚的小婢端了湯藥回來,他也想看,可剛湊上前一步,卻險些被李氏吐了一身——
“拿走拿走,快拿走!什麼味啊!”
……
謝探微的傷勢既已好了大半,露微便不打算再去探望了。接連兩次都碰見姚宜蘇,讓她一個心如明鏡的人都恍惚了,覺得好似是上天在警醒她,不能放縱。
人真是奇怪。沒有心事時偏要找事,閑不得一刻,等到千絲萬縷理不明白時,竟又怠惰了,生出不敢不忍不情願,可不知是不是人都擅長為自己找借口,亦或是人性本不堪細論。
春華秋實總不是自己開花結果,隻待東君秋令天時地利,可什麼是天時,什麼算地利?又豈不是人自己所定?
露微的腦子從來沒這麼亂過,就算當初為姚宜蘇,也從未。
“阿姊!”
露微近來在愣神時忽被淑賢叫醒已成了平常事,這一下還算聲音小的,她隻是應聲,并不轉臉,“在這兒呢。”
淑賢卻伸手将她的臉扶轉了過去,然後拿出一封書信在她眼前晃了晃,“你的信!”
“誰會給我寄信啊?”趙家要寄早就會寄,但寄也寄不到楊家來,露微想不到是誰。
淑賢抿嘴一笑,“就是阿姊日思夜想之人咯!”
露微倒是第一回被淑賢打趣,臉頰一熱,卻很快從她手裡抽走了書信,而打開一看,也就四個字:通明渠畔。
“他約你去水邊上幹嘛?”淑賢早把頭伸了過來,離得比露微還近,“鬼鬼祟祟,怎麼不上門來見啊!”
露微倒是沒跟淑賢說起過這個細節,也不打算說了,推開她的腦袋,将信收了,“女則一百遍抄了第幾遍了?”
淑賢一下就老實了,卻也不過片刻,又對露微擠眉弄眼:“阿姊還不快去?我叫下人備車啊。”
露微有些索然的樣子:“我覺得,我應該最初就同他說清楚。”
淑賢眨了眨眼睛,心裡倒是早有一番理論,“阿姊思量來去,無非是怕傷了他一片純情,或是怕他突然轉變,根本見不得美玉微瑕。所以,左右結果的并不是你早說晚說,而是他的心,阿姊原無必要苛待自己啊。”
“是這個理?”
“很是啊。”
……
通明渠畔,秋高氣爽,謝探微一人久立,看着水岸叢叢已然枯黃的蘆葦,腦中卻仍流連在端陽的那個午後。
不知多久,石下波蕩的水面倒映出一個碧色身影,他驚喜轉身,果然是等到了,“露微!”
“你怎麼還騎馬來,不怕傷口颠簸裂開?”露微下來時看見路旁樹下拴着一匹馬。
謝探微笑着搖頭,“我已經好了,今夜便要去上職。”
“才半個月。”露微低聲說,眼波緩緩轉動,“那,有什麼事急着現在說?”
謝探微從懷裡掏出了一方疊好的絹帛,“你是不是都忘了?”他展開絹帛,是薄長的一條,然後披到了露微肩上。
果然是新衣裳,露微毫不熟悉,竟一點也沒發現少了東西,“就……就為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