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露微起病,太醫令陳自和就奉命守在了趙家,可連日也不大見效。這讓趙維貞心急如焚,也不禁想到了最壞的結果。
這日才望過女兒,趙維貞便去到了陳自和下榻的院落。院中藥味彌漫,陳自和正領着醫工門研究用藥,一見趙太傅,便忙迎來見禮,但趙維貞隻是開門見山:
“陳醫令,你就同我說句交底的話,我家小女的病究竟還能不能有起色?”
陳自和是積年的老醫官了,對各種疑難雜症都多有見識,他不是摸不準露微的病因,而根本是無從切入,歎聲道:
“太傅,按病理說,令愛的病起于虛勞,又伴有肝氣郁結,氣血失調,這多是憂思惶恐,情志失和所緻。老夫也知,太傅家中近年遭遇大事,令愛應是受此影響。”
趙維貞豈不知這些,眉頭深皺,“那這未必是不治之症,這孩子才十七歲啊!”
陳自和沉了沉氣,繼續道:“自然并非不治之症,但積久而發,也是來勢洶洶。令愛如今食不下咽,老夫就算将苦藥做成瓊漿,她也是進不了口,單靠每日針灸,也隻能穩住她的脈息。若不能内外并舉,拖延日久,再年輕的身子也恐怕損耗不起。”
趙維貞聽明白了,緊接着又問:“這意思是說,隻要她能吃進東西就有望?”
陳自和并沒點頭:“此症病根在憂思,隻有她自己敞開心懷,才能一通百通。但老夫卻并不知,令愛如今還有何心事不能遣懷,太傅家中不早就平安了麼?”
趙維貞猛一恍然,沒再多說一字,匆匆又走了。
……
“大郎,什麼事不能先跟娘說呢?非要等你父親回來。”
謝家堂上,謝探微到了有半個時辰了,進門來隻說有要事與父母商議,卻并不肯單對母親先說。然而李敬顔也毫不介意,心知他父子間近日不同了,臉上一直笑容不減。
謝探微還是慎重,但也不好不理母親,想了想隻另道:“弟弟傷好了嗎?父親可有再責備他?”
李氏倒露出難色:“罰倒沒有再罰,隻是你父親竟有意要将二郎送回揚州老家去,覺得他在鹹京遊手好閑,虛度光陰。”
謝探微很意外,聯想上回父母對弟弟的态度,又不禁疑惑起來,難不成他從來所想所見都隻是他的妄斷?
“長姊雖在揚州,可也有自己的家事要理,弟弟一人回去,誰照顧他呢?”謝探微不知從何問起,便還是關懷起弟弟:
“弟弟雖已成年,卻從未離過父親母親身邊,即使揚州是家鄉,沒有家人看顧,他也定會感到孤單的。他又新落榜,正不得意,就更不能讓他獨自傷懷了。請母親多多規勸父親吧!”
李氏自是不願讓小兒子孤身回鄉的,可聽來卻是滿懷對長子的愧疚:“大郎,你從小離家,其實這都是你的感受吧?”
謝探微忽覺失口,然而也正是被說中才如此,沉默的間隙,廊下腳步忽至,父親回來了。
謝道元早聽門房小奴說長公子又回來了,而且是有事等着他,步伐不覺是加快的,可一見面,父子眼神卻又很快錯開。
“你說吧,有何事。”謝道元清了清嗓子道。
謝探微已見過禮,卻還隻是筆直地站在中央,但心緒沉靜,早已抛開了剛剛所有旁雜的念頭:
“兒今日來是有件大事,想請兩位大人示下,大人知道,兒與趙太傅之女早相屬意,兒是必要娶她為妻的。可如今,她身染重病,兒雖不能見,卻知道她心思何在。”
謝家早也深知露微生病的事,李氏還想去探望,卻礙于其中緊要,不得輕易登門,便聽兒子提起,心也跟着吊起來,忙問:
“重病?有多嚴重啊?!”
謝探微換了口氣,看了眼母親,隻繼續道:“各人出身不能自選,各人遭遇也不能盡意,這是世間常态,無從歸錯。然則,人生于世,不能免俗,她嫁過人,又非太傅親女,兒卻是這般出身,她難免心懷憂思,恐齊大而非偶。但,是兒動心在先,就必要對她負責。”
“哎呀,她怎麼能這麼想呢!”
李氏更急了,猛想起這件事曾在新歲宮宴後被二郎提過幾句,卻沒論出結果,她也沒再多想,也以為像露微那樣才貌雙全的孩子,大約也不會有自卑之意。
謝探微依舊未停,說着便向父母跪拜了一禮:“兒是想,今後六禮明備,能以晏家為名,不從謝家為聘,便成婚後,也不回家居住,兒會陪她留在本家,讓她心中再無負擔。”
到此時,端坐堂上的謝道元一直不發一語,他自是不知兒子是來說這番話的,但神色平常得就像事先知曉一樣。李氏也望向他,希冀他能下一個完美的論斷。
然而,過了半晌,謝道元隻是問道:“你怎就知趙太傅願意将女兒嫁給你?”
“兒尚不知。”謝探微答得坦蕩,但這是第二步,“若父親肯答應,兒就去面求趙太傅。”
“若我答應你,你便是趙家之贅婿,按禮,應以女之父母為父母,你們所生的子女也須從趙姓,承嗣趙氏宗祧。然而,太傅有一親子,你們并不得承襲家業,長久何以自立?”
謝探微早已想過,直言道:“兒在意的不是名分家業之事,隻當與她一同侍奉太傅終老。兒亦自信,不會久居人下,定會與她開創自己的家業,不占趙家分毫。”
父子的對話讓李氏心神顫抖,竟不知要論出個什麼稀奇結果。而謝探微本就與家中疏遠,如今緩和了,反而要以這種方式,與家中“斷絕”麼?
“大郎……”
正要說什麼,謝道元忽然按住了李氏的手,還是自己發問:“你不要趙家的家業,那謝家的也不要了?你是長子,該知道如何繼承之法,當真想清楚了?”
“養育之恩自不敢忘,大人凡有需要,兒自會擔當。但家業承續,不是還有弟弟麼?”謝探微不假思索。
……
謝探微就從父親口中得了一句“知道了”。雖不能當做是十分肯定的答案,但離開謝家後,他馬蹄所向還是崇賢坊趙家。
但,他沒去正門,隻繞道後巷,去了并不陌生的後院門。
一待宵禁鼓聲落定,天色已暗,他便擡手扣響了這扇小門,“笃笃笃”三下,門便從内側打開了:
“公子!快進來!”
開門之人是侍女丹渥,而這番謀劃,就是昨日謝探微與楊淑賢大膽定下的。
“她今日如何?醒了幾次?能不能吃東西?”才一步踏進來,丹渥還在閉門,謝探微就等不及問起來。
丹渥本是怯懦的性子,跟着露微不久,倒也學得幾分大方,此時輕手輕腳,不慌不急,答道:“娘子今日醒的時候略長些,奴婢來時,雪信正溫藥,不知能不能喂進去。”
謝探微難以想象露微現在虛弱成什麼樣,氣息微微發顫,可又隻能警醒着神,“我隻怕要陪她一夜才好,她屋裡還有什麼人麼?”
“娘子院裡就隻喬娘,雪信和我,楊娘子都囑咐過了。尤其喬娘,先雖不肯,卻是最疼娘子的,隻能應了。有她安排,整個府裡都不算事。還有,太傅也不在,不知去哪裡,前腳才出門了!”
謝探微長舒了口氣,不再延誤,跟随丹渥潛入了夜色之中。
一路穿廊過院,耳畔劃過的風聲都讓他心弦緊繃,但就如當初為露微擅闖國子監一般,他沒有第二個選擇,等不了将所有事都安排妥當再來相見。
很快,到了。
露微寝房門前,是喬晴霞親自守着,她沒讓謝探微直接進去,攔了一步,問道: